大梁隆昌三十年。


    梁朝伐遼之策既定,老將楊複領六十萬大軍北渡黃河,於三月初抵達真定府。


    而各地駐軍也向真定府雲集,相州顏恪率領的彰德軍亦在其中。


    中旬,真定府外大軍營地。漠漠黃沙,烈烈軍旗中,顏恪穿過數不清的隊列,踏進中軍大帳,見到了一身甲胄的楊複。


    如今楊複臉上皺紋更深,身板卻依舊如標槍般挺得筆直,麵容如堅固的磐石,任風霜侵蝕卻未有凋零。


    “大帥。”


    楊複沒有抬頭,盯著沙盤,招了招手讓顏恪走上前來。


    “你怎麽看?”


    顏恪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楊複一生都盼著收複燕雲,但真到了這一天,卻未在這個老將臉上看到欣喜,隻有一絲憂慮。


    憂慮卻又堅定。


    “局勢並不樂觀。”


    顏恪一句話出口,兩人各自點了點頭。


    在更北的地方,女真人已建國稱“金”,於半月前以三萬人擊破遼人三十萬大軍,直逼遼國五京之地。


    而梁軍加上各地廂軍共八十萬大軍北上,遼國率促間隻好舉十五萬隸南軍戍邊。


    遼國兩麵應戰,梁軍五倍於敵。此等形勢下,梁朝上下俱是信心滿滿。


    但此時,大帳之中,楊複與顏恪卻是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


    金國崛起之勢迅猛,隱隱有中興之氣。此番驅狼吞虎,其中殆害未必可知。


    燕雲之地失了百餘年,人和地利俱已不在,梁軍百年來在遼人的兵鋒下屢屢戰敗,軍心已失,個個膽寒,戰力不容樂觀。


    聖上表麵上決心北伐,卻未放開掣肘,監軍、糧草、軍餉各方事宜分諸人手,各處勢力盤根錯節。


    再加上永興軍路經略使林述被下獄,麾下嚴虎率眾將叛走,西北局勢糜爛,西夏虎視眈眈;南麵又是流寇四起,據說兩湖大寇杜響已攻破荊州。


    而朝中局勢亦是隱隱有些不對。溫瞻之死傳入朝中,表麵上無人提及,背地裏卻是暗流湧動。


    聖上看似不在意,但似乎對東宮隱隱不滿。


    偏偏楊複與太子有些來往。


    楊複年邁,又是武將,對儲君並未刻意巴結。但年前他迴京對略,免不了與樞密院、兵部打交道。兵部梅寬私下裏確實引太子和楊複見了兩次。


    此番青州的流言傳來,數日之後,楊複便收到一封禦信。


    信上隻是不鹹不淡的幾句勉勵。


    但看著那禦筆親封,楊複仿佛看到了隆昌帝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登時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大戰將臨,死水之下卻盡是波瀾暗湧……


    “大帥。”


    顏恪又喚了一句。


    楊複恍然抬起頭,一瞬之後,眼神再歸清明。


    顏恪道:“下官做了一個沙盤,大帥可以一觀。”


    楊複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幾個將士將那個麵積偌大的沙盤抬起帳中,將大帳擺得滿滿當當。


    楊複低頭看去,卻見那沙盤做工精細不說,流河山川道路竟是無一不表,各處地勢詳盡,一覽無餘。


    “這是年初開始測製,所有都按‘比例’做的,山川高低,河道寬度盡皆相符,此處是雁門關,此處是保定……這是一百人列陣的大小,置於此中便是這樣……如此,路程遠近,行軍難易一望可知……”


    楊複久經戰陣,一眼便知這沙盤的好處,他執起佩劍,指著那山川河道推演了一番,隻覺頗為順手。


    良久之後,楊複點點頭,歎道:“得此一物,勝得千軍。不愧是儲相之才啊。”


    顏恪搖搖頭:“此物卻是在相州有人提點我做的。”


    楊複轉過頭,沉吟道:“可是寒盟林啟?”


    “大帥也知道他?”


    “太行峽穀到相州,兩戰皆有可取之處。是個有意思的年輕人。”楊複沉吟道。


    他看著沙場,想了想,又輕笑起來。


    “武定軍是吧?樞密院的行文下來了,武定軍也將調撥過來。”


    ********


    太行峽穀。


    進穀的峭壁間,一個巨大的關隘已經落成。


    哨崗之後道路緩緩鋪開,沿途車馬往來,竟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一輛馬車駛過。


    “車馬靠右!”一個軍士喝道。


    那車夫嚇了一跳,抬眼看去,見那軍士一身黑紅相接的鮮麗甲胄,顯得英氣勃勃。


    隻看這身衣服,車夫就知道眼前這是武定軍的人,不由有些羨慕。


    “車馬靠右!”那軍士又大喝了一聲。


    那車夫低頭一看,見平整寬闊的路麵正中間畫了一條黃線,便扯著韁繩將馬車拉到右邊。


    馬車才奔了幾步,卻又被那軍士攔下。


    “軍爺,怎麽了?”車夫顫聲問道。


    “紅燈停,綠燈行,黃燈亮了等一等。”


    呃……


    “軍爺您說啥?”


    “你看那!”


    那車夫抬頭看去,順著他的手指隻看到路邊的高台上另一個軍士手裏正舉著一塊大紅牌子。


    這不會是要收錢吧?


    那車夫心中疑惑,向那軍士輕聲道:“俺車裏載的是……”


    “我不管你載的是誰,都要遵守交通規則。”


    車夫還待說話,卻見那高台上的軍士將手中的紅片換成黃牌,接著又換成綠牌。


    “走吧。”那攔路的軍士揮了揮手。


    什麽跟什麽嘛。


    那車夫心中抱怨著,驅動馬車向前行去。


    遠遠的,一大片軍營落在王相岩後方,武定軍的旗幟迎風展開。


    而王相岩下,一個偌大的城池正在熱火朝天的建設著……


    顏懷正踏步而行,看著兩旁的情景皺了皺眉。


    “一定要嚴格按照規劃來。另外,人還是不夠,再去弄些。”


    張成愣了愣,忙道:“附近的流民都聚過來了,如今穀裏已有五萬人,再多就要出亂子了……”


    “無妨,人多力量大嘛。如今還是太慢了。”顏懷擺擺手,篤定道。


    張成道:“但我們的銀錢所餘不多了……”


    顏懷輕笑一聲,道:“我就知道你又要拿這事來說,錢不夠你找萬淵,那老頭多得是錢。再不夠你找於三啊……對了,於三來了沒有?我都等了他多少天了!”


    張成看了顏懷一眼,心中頗為無奈地報怨道:我怎麽知道於三的事?一天天就知道使喚老子。


    “軍師,有人找你。”卻有一個軍士小跑過來稟報道。


    “哦?”顏懷挑眉笑道:“可是無咎有消息迴來了?”


    那軍士搖搖頭:“對方自稱名叫‘於看山’。”


    “於看山?”顏懷皺起眉,奇道:“這是個誰?起這麽個破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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