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乙貴蜷在地上,用怨毒的目光盯著吳天離開的方向。


    “總有一天老子要殺了你,殺你全家,玩你老婆,到杏花樓玩你的姘頭……”他嘴裏念咒般地囈語著,像一隻毒蛇正蜷在牆角嘶嘶的吐著舌頭。


    因為身材瘦小又男生女相,羅乙貴很小的時候便開始受到一些嘲辱淩霸,以至他眼裏的世界始終像籠罩著一片灰蒙蒙的煙霧,內心似乎總有一種憤怒想要噴湧而出。這樣暗淡而壓抑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了兩年前的那個夏天,當時他正攤在床上,手裏摩挲著一條絲絹正閉著眼幻想著一些事情,忽聽到兄嫂的房裏傳來水聲,羅乙貴下了床,悄聲探到房門外隔著門縫往裏窺探,隱隱約約見他嫂子對著洗澡的木桶解衣服,他心頭一熱便再也挪不動腳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感到肩頭被人拍了一下,一轉頭就看到了兄長羅大富那張怒發衝冠的臉。羅大富將他提溜到院裏就是一頓拳腳,羅乙貴抱著肚子蜷在地上,用後背接受著羅大富暴風雨般的拳打腳踹,心中大恨,於是他爬進廚房,捉起案上的菜刀,一刀劈在羅大富的身上。在羅大富還一臉不可置信的刹那,他揚起手,又砍了第二刀。


    “憑什麽你長得大個、憑什麽你從小欺負我、憑什麽你能娶媳婦……”他嘶吼著也不在羅大富身上砍了多少刀。之後他在縣牢裏關了半個月,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麽完了,沒想到有一天,李員外家的周管家慢悠悠的走進他的牢房,皮笑肉不笑的問了他一句:


    “羅乙貴,你肯殺人嗎?”


    羅乙貴抬起頭看向周管家,幾乎沒有猶豫地點點頭,說道:“老子敢。”


    從那以後,羅乙貴到今天一共幫周管家殺了三個人,也因此得了一些銀錢,雖然也都敗光了,但文水縣的鄉鄰卻也開始畏懼他,生活自然漸漸滋潤了些。他也自認為找到了這個世界的規則,摸到了權力和金錢的門檻。


    “這個世道,你越是兇,別人越是怕你。敢殺人才能大富大貴。”他如此想著。


    愛拚才會贏嘛。


    今天殺了方員外以後,羅乙貴本來以為會像之前兩次那樣,被關上個把月。哪知道吳天卻叫自己去那勞子朔風客棧去試探那個小跑堂。


    還以為是縣衙大牢沒銀子供牢飯了,沒想到吳天那小子沒安好心,老子差點把命送在那裏。


    “你隻要過去試探他便成,不能傷了他性命。”——羅乙貴迴憶著吳天當時的叮囑,暗自盤算起來:那小子莫不是條大魚,老子這幾天先盯緊了,搶在吳天前麵給縣丞報個大功。


    “吳天,你等著。”羅乙貴故作輕蔑地自語自言了一句,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忽然看到一個衣著破爛的婦人抱著一堆髒衣服從麵前走過。


    他側眼看去,見那婦人腰肢纖細,破舊的衣服有些緊,包裹著一雙渾圓的大腿,背影頗有些撩人。


    邪火又冒上來,羅乙貴咽了咽口水,便跟了上去。


    ……


    朔風客棧今天的生意卻也不怎麽好,下午萬淵也沒來吃酒,想來是到胡縣令那裏上任幕僚去了。


    周嬸聽說羅乙貴來過店裏,抱著徐瑤哭了一會,又罵起徐峰和王二栓來,哭訴這兩人一天天的不見人影,竟是生意也不顧,妹妹也不管,差點被人欺負。


    數落了徐峰半晌後,周嬸又對林啟千叮嚀萬囑咐,若是再見了羅乙貴吳天這樣人千萬要遠著些。林啟點著頭恭順地答應下來,一幅聽話的好孩子模樣。


    他清早買好了紙張和顏料,便坐在大堂上寫寫畫畫起來。他前世勞勞碌碌了許多年,眼下到了這個生活節奏如此慢的年代,雖然也想閑閑適適安安穩穩地過過退休生活,但總歸是要在找到江茹,並確認人身安全的情況下。


    如果以一人之力不好找,那就早點著手準備起來吧。


    如此寫寫算算到晚飯時候,他與周嬸、徐瑤三個人一起吃默默吃了飯,期間她們竟是一句話也沒有,想來還是因為方老板的事情有些難過。


    待到晚飯用罷,徐瑤輕歎了一聲,對周嬸交待道:“若是大哥迴來還未聽說方老板的事,便先不與他說吧。”


    周嬸長歎一口氣,點了點頭。


    直到那群孩子便打打鬧鬧地又跑過來,周嬸苦了一天的臉才終於展露出一點笑意。


    一直到了晚間林啟鍛煉完之後,徐峰才與苗慶風塵仆仆的迴來,苗慶從大堂抱了壇酒,自顧自迴客房歇下。


    見林啟又是一身汗濕淋淋的,徐峰笑道:“明天我讓周嬸給你做身衣服,不然你這身好衣服都要被汗醃臭了。”


    林啟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道:“你一天比一天迴來的晚,周嬸可是念叨了你一整天。”


    “罵我沒?”徐峰探頭輕聲問道。


    林啟點點頭,說道:“瑤姑娘在書房等你,有話跟你說。”


    徐峰頓時苦了臉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拉著林啟迴到大堂裏,才說道:“我們來這裏聊天,在院中總有些不安。”


    他把燈籠吹了,也不掌燈,在黑暗中摸摸索索的從酒壇裏打了兩碗酒,遞了一碗給林啟。自己坐下飲了一口,說道:“唉,她無非是想跟我說不要去販邊,有什麽好說的。”


    林啟也坐下,抿了一口酒。問道:“徐兄今天沒聽說什麽?”


    “聽說什麽?我與苗大哥還有二栓,一整天都在城外挑藥材。”


    林啟點點頭,道:“沒什麽。你們挑藥材去遼邊賣?”


    “不是,是苗大哥托我們幫忙采買的。我要帶的貨就按上次你幫我算的就行。”


    “真要去?”


    徐峰點點頭,道:“你知道我為啥想去販邊?其實這客棧的生意我早就做膩了。一天到晚的,不是些柴米油鹽的瑣事,就是行商食客的破事。終日對這個賠著笑臉,對那個伏低做小,我一個堂堂男兒跟青樓賣笑的有啥不同?”


    “而且,賺得還沒青樓賣的多呢!”徐峰喝了一口酒,又補充道。


    林啟臉抽了抽,應和道:“生意嘛,總是不好做的。”


    徐峰壓低聲音道:“你可知苗慶苗大哥,是做什麽營生的?”


    林啟道:“當土匪的?”


    徐峰訝然:“你怎麽知道?”


    林啟道:“他看著既不像為官的,亦不像經商的,更不像耕田種地的,又出手闊綽。看他的行事做派就有些像匪類,何況還買了那許多藥材。”


    徐峰點點頭,壓低聲聲說道:“沒錯,苗大哥就是個響當當的綠林好漢。真羨慕啊,要不是要顧著妹妹和嬸嬸,我真想也像苗大哥那樣大展拳腳,大塊吃肉大塊喝酒。”


    林啟的臉又抽了抽,說道:“其實綠林好漢也不光隻是這樣……”


    徐峰道:“我懂的,這世道誰又好過,但我寧可把腦袋別在腰上痛快過日子,也不想再這樣窩窩囊囊。我妹子想說啥,我懂。但我真不願維持著這個小生意,小心翼翼的過日子,一天都嫌長。”


    “三年了,每一天砍柴,燒火,打水,擦桌子,賠笑臉……客人嫌這嫌那的我得忍,食客把蟲子放到菜裏訛錢我得忍,縣吏青皮來搜刮我得忍,不光忍,還得賠著笑臉,不是我打不過他們,隻是怕我打了他們生意就全完了。就這樣,一年到頭的,一點錢也沒掙來,孫家也嫌棄我,看不上我。妹妹和周嬸怨我不安生、芸兒怨我不上進。就連王二栓,整日念叨我膽子小,不敢去販遼……”


    徐峰邊說邊喝酒,又歎了口氣,自語自言道:“爹死後這三年,過得像一輩子那麽長,又像隻過一天那麽短,真感覺每一天都是一樣的,然後一輩子就這樣過完了。”


    “我知道世上有很多很多人日子比我要艱難的多,至少我還不愁吃喝,不用擔心日子不過下去。可能就像周嬸說的,是我太不安生了吧……”徐峰頹然道。


    林啟輕輕拍了拍徐峰的背,這種時候他覺得這個健碩的漢子更像一個迷茫的孩子。他前世雖然經曆過這樣的時期,也常常有這樣的感想,但這一刻林啟也不知如何去勸慰。


    路總歸是要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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