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洲總督署的縣衙內,李淩峰躺在小院的躺椅上,他已經將頭上的繃帶拆了,這會兒正在吃著竇丘給他摘過來的葡萄。


    如今已經秋末,沒有了之前的炎熱,浙洲的事情基本上也得到了解決。


    李淩峰閑了下來,一邊養傷,一邊準備返京的事情。


    迴了浙洲以後,他才收到了永德帝下發的密信,他之前將浙洲官員與倭匪疑有勾結的密折遞了上去,永德帝自然怒不可遏,但由於證據不足,隻能隱忍不發,在這次的信裏給李淩峰下了新的指令,讓他嚴查此事。


    李淩峰想到之前在崗仁書房裏找到的那些往來書信,之前他謄錄了三份,已經蓋了自己的印信讓趙英前往驛站送出。


    這樣的證據落在他手裏,他一時間也不敢貿然上路,否則能不能活著迴去還是一問題。


    所以隻能在出發之前先放出一個煙霧彈,轉移一下那些人的注意力。


    竇丘站在一旁,見李淩峰皺著眉在思索事情,也沒有出言打擾。


    過了一會兒,趙英從外麵走了進來,開口稟報道,“李大人,屬下去查了顧姑娘的生平,確實如青黛姑娘所寫,隻是那個顧同生,聽聞顧姑娘的噩耗後想請大人幫個小忙……”


    李淩峰聞言頓了頓,“什麽忙?”


    趙英抱拳道,“顧同生想跟隨我等一起前往閩洲,入鎮海衛殺倭寇!”


    這顧同生倒還有兩分血性,想著為姐姐報仇,也不枉費顧眉衣先前對他的愛護。


    李淩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屆時便讓他和你們一同上路。”


    “還有一件事……”趙英看了看一旁的竇丘,似乎要說的話不方便當著他的麵。


    竇丘極有眼色,見狀向李淩峰行了一禮便告退離開,等他走出了院子,趙英才站到了李淩峰旁邊。


    他壓低了聲音,“大人,浙洲城百姓如今都知道您傷得這麽重除了倭寇的原因,還有浙洲地方官員的原因……”


    這就是為什麽李淩峰那日會讓戚威遠命士兵用擔架將他和徐秋抬進城的原因了。


    輿論無論什麽時候都有引導民心的作用,這也是為什麽古代很多帝王在揭竿而起之前一定會製造一件有關輿情的事,因為要得民心,要讓百姓覺得是正統,是大道,最後才能眾望所歸。


    李淩峰之前也經常是流言蜚語的主角,第一次轉戰幕後,也隻是為了讓百姓明白這些事的始作俑者是誰。


    他要讓趙英將這個消息放出去,打算利用輿論將此事發酵起來,讓朝廷痛下決心治理官倭勾結,治理沿海倭寇,這樣日後東南沿海的百姓才能有機會過上安穩的日子。


    “我知道了。”李淩峰應了一聲。


    古代不比現代,有發達的互聯網,這些“流言”還需要時間去愈演愈烈,等輿情大到不能遮掩,屆時他已經迴到了京城,不用他提出問題,自然有人會提出來。


    李淩峰扶著躺椅站了起來,趙英要去扶他,他卻擺手拒絕了,獨自進了裏屋,取了一塊玉佩出來。


    將玉佩遞給趙英,李淩峰開口道,“你拿著這塊玉在杭城中找到文墨居,讓他們的管事過來見我。”


    趙英愣了一下,雖然不知道這文墨居是何地,但還是沒有猶豫的接了過來,皺了皺眉問道,“那院子外麵的那些人怎麽辦?”


    趙英說的是吳道醒一群人。


    自從李淩峰迴到總督署當日的烏龍過後,這幫人便時不時輪番上陣,想來李淩峰這裏探聽虛實。


    這群人現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奈何不管給出什麽理由,李淩峰依舊關門謝客,一律以“養傷”為由給擋在了門外。


    再加上浙洲城裏這兩日謠言四起,說官府有人與倭寇勾結,一時間激起了不少的民憤,紛紛到總督署衙門前請願,讓夏玉徹查此事,給李大人一個交代!


    他們更是心急如焚,如坐針氈。


    心裏把李淩峰從頭到腳,再到十八輩祖宗全都問候了一遍,要說此事與李淩峰無關,他們打死也不相信。


    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


    李淩峰真拿了證據要殺要剮也就罷了,偏偏用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把他們晾在一邊,既不大發雷霆,也不願見他們。


    這才是最痛苦的事!


    他們猜的沒錯,這事兒確實是李淩峰的手筆,他就是故意的!


    他在前麵吃苦賣力,自己人卻在後麵捅他刀子,他不憤怒是假的,但因為這次閩洲之行和顧眉衣一事,李淩峰在心理上已經成熟了很多。


    他若是迴來之後大發雷霆,反而讓這些人看出了他的底牌,他就是不說他到底得了那幾個人與崗仁勾結的書信,讓他們自己糾結去。


    孫大人也被竇丘看得嚴嚴實實的,這些人幾度三番提出要審理,都被趙英按李淩峰的意思不軟不硬的擋了迴去。


    李淩峰隻覺得好笑,先讓他們蹦躂幾天,等他迴京後再送他們“九族消消樂”玩一玩。


    他扯了扯嘴角,冷聲道,“不用管他們。”


    是時秋冬交,節往顏色昏。秋去冬來,江南一帶又潮又冷,太陽時不時還能見到,但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李淩峰和徐秋滯留在浙洲總督署養了半個月的傷,基本上閉門不出,就連大夫用的都是李淩峰自己私下讓竇丘扮作士兵帶進來的,總督署的府醫也有一家老小,還是不要為難他了。


    他身上的繃帶早就拆完了,傷口的結痂基本上都掉完了,隻餘下淡粉色的疤痕,卻依然猙獰可怖。


    顧眉衣的屍身被文墨居的管事安排人送往了黔洲,李淩峰也去信給林正業,讓他幫忙好好操辦顧眉衣的後事。


    眼見著入冬,想著張氏一行人早該入了京,李淩峰與家人團聚的心情也越來越迫切。


    鎮海衛的人前幾天就返迴閩洲了,臨行前趙英帶姚大等人前來辭行,李淩峰才知道,趙周氏竟然咬破手指,留給了趙英一份寫在白布之上的血書。


    左邊歪歪扭扭的寫了兩行大字,寫的是“吾不願你近前盡孝,隻願吾兒為國盡忠”。


    然後是中間的幾行小字:“倭寇猖獗,辱我國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幸有一子,自覺請纓;賜旗一麵,時刻隨身;傷時拭血,死後裹屍!”


    而右邊與左邊唿應,也是兩行大字,即“倭寇殺盡日,吾兒還家時。”


    字字堅定,句句泣血。


    李淩峰看完後,隻覺得心靈激蕩,心中對趙周氏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或許當初在趙周氏和自己說,願讓兒子入行伍殺倭寇之時,她便已經做好了兒子不再歸家的打算。


    國仇家恨,哪怕是平凡之人,也無法坐視不理,趙周氏年邁尚思為國,更何況他李淩峰正值年少呢。


    待送走趙英一行之後,李淩峰主仆便收拾好了行裝,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李淩峰打算金蟬脫殼,悄無聲息的返京。


    入夜,總督署萬籟俱寂,竇丘在深夜裏悄悄將孫大人從牢裏押了出來,他為李淩峰二人準備了一輛外觀極為簡樸的馬車,車內卻別有洞天。


    馬車中鋪滿毛皮,保暖一流,還備了不少點心吃食,等李淩峰二人從總督署後門喬裝出來後,一上馬車便看見了瘦骨嶙峋的孫大人。


    竇丘給李淩峰孝敬了一些盤纏,李淩峰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讓徐秋收下了。


    “竇司寇這些日子也為浙洲百姓出了不少力……”


    竇丘見李淩峰開口,連忙低下頭道,“下官隻是做好本職之事,不值一提,若非沒有大人,隻怕還是無頭蒼蠅,即便想為父老鄉親做點什麽事,也是能力有限。”


    雖然不知李大人為何臨行前突然開口說這麽一句,但竇丘說的話也確實是真心話。


    李淩峰沒再說什麽,從袖口裏取出了一封信件遞給了他,“這個你拿去吧,若是有人問罪,便將此物拿出。”


    用人要有賞有罰,竇丘既然盡心替自己辦事,理該得到獎賞。


    而且他和徐秋偷溜了雖然會把那幫人氣的吐血,但到底沒有辦法,但是孫大人從牢裏丟了,隻怕那些人不會放過這麽好的借口,趁機打壓竇丘,弄不好還會讓竇丘因為出手相助他而丟了官職性命。


    竇丘為人正直,在自己身邊跑前跑後,冷眼看著他出事,這事李淩峰還真幹不出來!


    他留下的這信既是升官獎賞,也是保命之符。


    竇丘見狀愣了一下,雙手接了過去,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徐秋已經駕著馬車走遠了。


    孫大人和上次一樣,被五花大綁的扔在了馬車裏,隻不過上次是被倭寇誤綁,這次卻是他自己該死。


    李淩峰坐在馬車上,見孫大人看著自己,他也不說話,閉著眼睛假寐起來。


    孫大人被綁這麽久,嘴巴倒是真硬,即便竇丘嚴刑拷問了幾次,還是不願意吐露幕後之人。


    他不像吉野和小林,玩死了就玩死了。


    要留他一條狗命,到時候迴京城算賬還用得上。


    孫大人匍匐在馬車裏,雙目無神的盯著李淩峰。


    “李大人,看在曾經一同為官的份上,你給我一個痛快吧。”


    馬車裏安靜了許久,才響起蘇大人沙啞的聲音,這是當日刺死顧眉衣後,他主動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李淩峰聽見了,但他不想搭理。


    人人都想要痛快,那受盡折磨的百姓,無辜慘死的顧眉衣,誰給他們一個痛快?


    做錯事就要承受做錯的結果,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


    他大抵能猜到孫大人是有苦衷的,可是這不是他勾結倭寇,殺戮百姓的借口!


    見他無動於衷,孫大人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知自己鑄成大錯,罪該萬死,可有些事並非我一己之身可以左右,我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


    聽見他說到這裏,李淩峰再睜開眼時,眼裏已經帶上了憤怒,他出口質問道,“孫誌堅,你口口聲聲說家裏人無辜,那大夏的百姓就應該去死嗎!”


    孫誌堅一愣,眼裏帶著惶恐和不安,便又聽見李淩峰的聲音再度響起。


    “倭寇犯我大夏,殺了多少無辜百姓,你身在浙洲,不該對此事了如指掌嗎?你被倭寇誤抓之時,想必並未參與此事吧?!”


    孫誌堅聞言瞪大雙目,李淩峰竟然知道他隻是被迫參與其中的棋子!


    “李大人……”


    李淩峰坐在軟榻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地上的孫誌堅,目光裏依舊一片冷然。


    他開口道,“本官大抵知道你想與我說什麽,無非是有人挾製了你的家人,亦或是握住了你的把柄,若是不按要求辦事,你全家上下隻怕不得好死……”


    孫誌堅愣了一下,確實有人挾製了他的家人,他其實沒有太大的野心,隻想偏安浙洲一隅,與家人安度此生,不願再往高處爬。


    但直到他被崗仁誤抓後,見到了那人。


    他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人都不願意前往閩洲借調糧食,即便是已經出發了的吳道醒,為何寧願上演一出“馬失前蹄”的戲碼,也要尿遁……


    閩洲借調其實就是針對李淩峰的一場巨大陰謀。


    因為“買撲”,因為李淩峰動了他們的利益。


    他想拒絕,那人卻將自己幼子的一根指頭丟到了他麵前,然後笑著開口道,“孫誌堅,你知道你的選擇。”


    他的幼子如今隻有九歲,他沒得選。


    孫誌堅垂下了頭,他不是胸懷大義之人,他隻想護住一家老小,“抱歉……”


    這句抱歉不是對李淩峰,而是對顧眉衣,還有死在倭寇刀下的大夏士兵和百姓。


    李淩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孫大人飽讀詩書,又豈會不知覆巢之下無完卵?”


    無論李淩峰是否死在崗仁的刀下,那些人根本沒打算放過孫誌堅,也不會放過他的家人。


    李淩峰死了,孫誌堅作為知情者,他和一家老小都會成為懸在對方頭上的利劍,沒有人能安心。


    李淩峰沒死,那就是現在的狀況。


    這些人不會死心,必然還會派出死士過來刺殺他們三人,阻止李淩峰將人證物證帶迴京城,而孫誌堅的家人是不讓他開口的籌碼,但他開不開口,都已經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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