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四處轉了轉,最後在村中尋了一處還算幹淨的院落進去,蘄州衛兩人一班,輪換著在村頭站崗值夜。


    李淩峰帶著徐秋和戚威遠三人趁著月色出了門,打算仔細摸索一下寧德縣的地形。


    寧德縣位於閩洲東部,其地勢西北高東南低,中部隆起,地形以丘陵山地為主,沿海則為小平原,縣治在今建安郡,東南延伸有半島,之前沒有倭亂的時候上麵也是一個郡,名為飛鳶,可最早追溯到前朝。


    而且,據李淩峰觀察,寧德縣這股倭寇勢力一直盤踞在半島附近,除了因為倭人狡詐,又都是亡命之徒戰鬥力比較強外。


    寧德縣東部的地形地勢也是很大一個原因。


    下都半島往海外延伸,呈環抱狀圍出海灣,東部瀕臨海洋,沿海海域內港灣島嶼眾多,形成大大小小的海灣、港灣就有一百多個,遙遙相望的島嶼不計大小粗略一算也有近三百之多。


    這些倭寇占據飛鸞的天然險要之處,進可攻退可守, 滑如泥鰍。


    李淩峰都可以想象,之前鎮海衛的人與對方交手,到底吃了多少虧。


    這些倭匪慣會看形勢,若是己方勢力強於衛屬,便乘勝追擊,占盡便宜;若己方不敵於衛屬,便四散奔逃,化整為零,保存實力。


    他們憑借著這種天然的地形優勢,一直在寧德愈演愈烈,從兩三百人的規模發展壯大到如今的兩千左右,可見一斑。


    “這附近有三百多個大小不一的島嶼,能住人,或者可供人生活的大概有多少個?”


    李淩峰三人一路朝著飛鸞郡摸過去,看著附近的地貌,難得犯了愁。


    除非朝廷能將調大軍過來抗倭,否則想要將這夥人一網打盡無異於異想天開,癡人說夢。


    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這幫人的打法倒是和遊擊戰很像,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隻不過沒有這十六字訣全麵,就隻把地理優勢運用到了逃命上麵。


    或許他也可以建議衛屬的人采用遊擊戰的戰略,先消耗一波,然後等對方損失慘重又疲乏應對的時候,再直搗黃龍,將盤踞在寧德的這夥倭人直接蕩平。


    李淩峰蹙眉,戚威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聞言在心裏仔細數了數,才開口答道,“李大人,應該有二十多個。”


    二十多個,不多也不少。


    排除太近的,太遠的,太小的,太散的,不適合生存的,不利於四散又不利於整合的,二十個已經不能再少了。


    “等一會兒迴去,你把這些島嶼繪製一張地形圖……”


    李淩峰話音未落,就突然停住了腳步。


    徐秋和戚威遠一愣,人已經被李淩峰拽到一旁的山丘後躲了起來,不過眨眼之間,剛剛還黑茫茫的前方,突然湧現出隱隱一片火光。


    “有人!”戚威遠瞬間反應了過來,一臉戒備的盯著遠處。


    火光越來越明晰,地上的沙石也動了起來,是一隊十人的倭匪,各個騎著馬,手裏拿著火把,在黑夜中點燃了半邊天。


    李淩峰三人所在離飛鸞郡極近,有倭匪出沒實屬正常,就在李淩峰蹙眉,覺得這些倭匪要進村搶掠時,他們卻一手拉著韁繩,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大人,我們就送到這裏。”為首的倭人帶著純正的八嘎音,說了這麽一句。


    下一秒,這些倭匪分成兩列,露出了身後被遮擋住的馬車。


    李淩峰皺了皺眉,在戚威遠的眼中看到震驚。


    馬車簡樸,極盡低調,連簾子也是普通的車簾,沒有絲毫特別之處,車裏的人沒有說話,就連趕馬的馬夫也帶著帷帽,光憑這些,根本無法探究裏麵的人到底是誰。


    馬車從倭匪中間駛出,李淩峰遞給了徐秋一個眼神,徐秋就悄無聲息的轉身跟了過去。


    等到馬車駛離兩人的視線,這夥十人倭人小隊沒有繼續逗留,直接轉身往飛鸞郡策馬而去。


    如果今夜李淩峰沒有親自來查看地形,隻怕就要錯過這麽一出好戲了!他早就懷疑官府有人與倭賊勾結,如今看見這一幕更加證實了心中的猜想。


    看來崗仁建次這夥倭匪聯合岡崎五郎那幫海賊,真的是衝自己來的,甚至官府也有人勾結其中。


    否則,他要過來借調的事情這幫倭匪身在閩洲,又如何提前得知?


    隻是不知道,這馬車裏的大人是浙洲的,還是閩洲的,他身後有沒有牽扯更多的人呢?


    李淩峰緊緊的繃緊腦子裏的弦,心想他先前在浙洲推行“買撲”果然讓有些人坐不住了。


    戚威遠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開口道,“李大人,此事恐怕已超出了下官的能力範圍……”


    戚威遠隻是一個小小的蘄州衛指揮僉事,蘄州衛這樣的僉事還有三個,上麵還有指揮同知和指揮使,衛屬上麵是營屬,一個營屬轄三個衛屬,又有都指揮僉事、都指揮同知、都指揮使,在往上還有都督僉事、都督同知還有左右都督,最後便是每個 洲 設的總兵。


    相比起來,他的官階和能力實在是不夠看。


    而且看剛剛那陣仗,能讓這些倭匪親自送行出飛鸞郡,隻怕品階也不會太低,到時候戚威遠即便想管,也沒有那個能力管了。


    孫大人下落不明,至今為止不知道是否還活著,又讓兩人不經意撞見這種陰私,一時間氣氛有點壓抑。


    “看來這幫倭匪今夜不會再有動作,去閩洲借調的事隻能暫時先擱置,務必要將孫大人救出來。”李淩峰沉聲道。


    今日這些人接見了官府某位高官,恐怕是沒有心思出來劫掠了,李淩峰隻能寄希望於徐秋,希望他能得到點有用的消息。


    他打定主意,等迴到客棧之後便寫下密信,明早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大夏百姓苦倭人久矣,永德帝特設衛屬製度,就是為了抵禦倭寇,護住海防,若是知道有人暗中勾結,必然會雷霆發怒。


    李淩峰扯了扯唇,要是有相機就好了,把剛剛錄像下來傳給皇帝,他直接就能達到告狀的目的,哪裏還用費勁巴力的去找證據,這該從何處入手啊?


    一點頭緒也沒有。


    兩人迴到無活村裏眾人暫時安置的院落,李淩峰雙手搭在後腦處,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戚威遠負劍跟在後麵,身上的氣息也一片冷冽。


    他看了看這空村,一想到他們用命相護,流血犧牲拚命維護的海防和百姓,轉頭竟然被某些高位者當成權謀的玩意送了出去,他的心裏就如同一團火在燒,這團火恨不能在他的胸腔燒出一個窟窿,然後越燒越大,直到蔓延至大夏的每寸土壤,把這些見不得光的汙糟爛事和卑鄙小人全都一把火燒個幹淨,燒成灰燼!


    見兩人迴來,趙英連忙走到李淩峰身側,“李大人,這戚僉事怎麽了?還有徐護衛人呢?”


    李淩峰停住腳步,把手也放了下來,“他去辦點事,叫上所有人,我們先迴縣城客棧。”


    李淩峰話音剛落,就見蘄州衛的哨崗也被叫了迴來,戚威遠沉著一張臉,“所有人整裝出發,先迴鎮上!”


    他的命令一下,姚大三兄弟也站了起來,看著李淩峰和趙英。


    趙英道,“李大人說,讓咱們先迴鎮上的客棧。”


    今夜似乎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們不必多問,隻用聽從李大人的吩咐即可。


    眾人飛快的收拾了一下,將院落恢複如初,然後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無活村。


    而另一邊,馬車不緊不慢的在小路上行駛著,還好李淩峰平時總是因為摳不願意坐馬車,主仆二人經常去哪兒不是騎馬就是步行,走得遠了還會散散步。


    雖然公子總是和他說是因為要鍛煉,但徐秋一直對公子的這個借口嗤之以鼻。


    直到這會兒他一路跟隨,雖然氣息急促,但也沒有因為體力不支被甩下,他才終於理解了自家公子的良苦用心。


    徐秋一邊貓著身子,盡量不發出動靜,一邊傻嗬嗬信了李淩峰之前忽悠他的屁話,還覺得自家公子當真聰明,有未卜先知、料定乾坤的能力,果真是不一般!


    馬車從飛鳶郡一路向西南行駛,沒過多久就到了寧德與榕城的交匯處,眼見馬車突然停在了岔道口,徐秋連忙隱匿身形,將一切盡收眼底。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榕城方向也重新駛來了一架馬車,接著便在徐秋緊隨的這架馬車旁停了下來。


    徐秋瞪大眼睛,看見一隻幹瘦的手掀起了車簾,他緊緊盯著車廂,生怕錯漏一個細節,錯過即將要露出來的那張臉。


    然而他還是失望了。


    徐秋的位置不近不遠,雖然剛好能看清馬車周圍發生的一切,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車裏出來的人竟然也帶了帷帽!


    甚至在看榕城方向駛來的馬車,他才發現對方的車夫臉上也被布巾嚴嚴實實的遮掩住了,隻留出一雙眼睛見物。


    特娘的,這麽謹慎!


    徐秋看著對麵,隻能看見那個大人的身影下了馬車,換乘到了榕城來的新馬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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