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淩峰到浙洲的第二天,天空又下起了綿綿陰雨,他坐在總督署西南一隅庭院的屋簷下,看著雨淅淅瀝瀝的落下。


    江南好時節,不似京城的燥熱,給他的心也帶來了清爽的涼意。


    院落外一些兵士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步履急促的在雨中奔走。


    徐秋也穿帶著鬥笠和蓑衣從外麵走了進來,看見李淩峰在屋簷下站著,脫下鬥笠抖了抖水,翁聲道,“公子,都打聽清楚了,是浙洲芙渠堤壩倒了,怕雨勢太大衝毀桑田,陳大人正組織人修呢。”


    浙洲城隸屬平原,地勢低緩,但與北邊不同,又多陰雨,許多排水的溝渠老化,不過前兩年夏玉就曾上書,開始重修排水係統,隻是這芙渠堤壩說倒就倒,這是什麽豆腐渣工程?!


    “總督署可有來人通知我?”李淩峰皺眉。


    徐秋搖了搖頭,“屬下剛攔住一人問了,說是京城路遠,咱們舟車勞頓,讓我們在府中好好休息。”


    休息是假,想讓李淩峰不沾手浙洲事務是真,就是想晾著他,讓他知難而退,再加上李淩峰一來,就遇著芙渠堤壩倒塌的事,他一個外人到場,主人家多少臊得慌。


    “我們去看看。”李淩峰勾了勾唇。


    他們不想自己去,自己就非要去湊這個熱鬧,正好也趁機看看政令推行的結果。


    徐秋聞言“啊”了一聲,伸手解蓑衣的動作停住,又將剛脫下來的鬥笠帶好,一轉頭就看見自家公子已經穿戴整齊了。


    芙渠在浙洲城外西北方向,此時一大幫軍士把守住芙渠的四周,不少農民手裏拿著沙袋在冒雨搶修,即便陳比懷打著傘,官服也濕了大半,他看了看不遠處的眾人,指揮道,“快快快,愣著幹什麽?!堵不住缺口,地裏的桑樹全淹死了,你們明年怎麽交稅!!!”


    雨勢越大,田間眾人也不敢拖延,即便民怨沸騰也不敢亂說話,怕這些當官的以“造反”的名頭將人全抓牢裏去。


    “鄉親們忍忍吧,這堤壩堵住了,對咱也好,隻希望老天爺垂憐,可不要再下大雨了。”


    “那些個當官的就知道頤指氣使,讓咱們在這幹苦力,之前把地裏的稻苗都踏了,改種了桑苗,我們年年交上去的賦稅,卻連個堅固的堤壩都修不好!”


    “快小聲些,你不要命啦,沒看人都看過來了嗎?!”


    幾個漢子背著沙石包,看著不遠處的陳比懷,露出了害怕的神情,當初朝廷改稻為桑,官兵騎馬踏苗,也有人出頭反抗,可後來都怎麽著了?!


    不過是扣了造反的名頭,全都關進大牢裏去了,至今都還沒有放出來,也不知道人被折磨成啥樣了。


    “常言道民不與官鬥,咱們還是埋頭把活幹好吧,特別是你們這些青壯小夥,進去吃了牢飯,家裏人可怎麽活?!”


    聽了周老的話,其中一個小夥抹了把臉上的雨漬,啐了一句,“當官的都是一丘之貉,這賊老天,還讓不讓人活了!”


    眾人又埋頭苦幹起來,陳比懷在不遠處的亭子裏監工,等李淩峰帶著徐秋冒雨出現在此處時,他還在悠閑的品著茶。


    一旁的守衛伸手攔住兩人,冷著臉質問道,“芙渠搶修,閑雜人等禁止靠近!”


    徐秋從李淩峰身後站了出來,“我家公子是新來的浙洲監察,這位兄弟可不要錯認了。”


    那守衛斜睨了兩人一眼,然後才慢悠悠的說了句,“你們等一下。”


    片刻後,他小跑迴來,“進去吧。”


    李淩峰二人走了進去,陳比懷已經從石凳上站了起來,看見李淩峰,就想起了他們一幫人等了他半天,他卻自己偷溜進總督署的事。


    小人!


    竟然還向總督大人告狀!


    卑鄙無恥!


    陳比懷在心裏暗罵了幾句,臉上卻是笑嗬嗬看著李淩峰,“李大人,今兒這下雨天,怎麽有雅興來郊外遊玩啊?”


    陳比懷開口就說李淩峰是來遊玩的,顯然不想李淩峰過問浙洲政務,心裏雖然猜到了李淩峰過來的意思,麵上卻笑吟吟的轉移話題。


    李淩峰拱了拱手,順著他的意思開口道,“陳大人才是好雅興,百姓累得氣喘籲籲,還有時間喝茶品茗觀雨。”


    兩人開口就綿裏藏針,誰都不是好惹的。


    這李淩峰聽說是年初才入朝辦公的新芽子,沒想到打起太極來也這麽得心應手,陳比懷抿了抿唇,聽出了李淩峰話中的諷刺意味,但是礙於李淩峰的身份,心中惱火麵上卻依舊陪著笑。


    “李大人說的哪裏話,本官這忙了一大早,剛歇下來喝口茶水,便被李大人如此說道,實在讓人心寒。”


    李淩峰聞言故作恍然,然後忽地近身仔仔細細的盯著他從頭到腳瞧了一遍,直把陳比懷看得頭冒冷汗,他才開口道,“原來如此,看來陳大人身上這衣裳也是剛換的,怪不得滴雨未沾,還有這鞋子,也是一塵未染,陳大人不愧是浙洲父母官,竟為百姓操勞至此,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都髒了一套衣服鞋襪,實在令我等汗顏啊!”


    李淩峰一到言論直把陳比懷說得臉紅脖子粗,當然,不是因為羞愧,而是因為氣的。


    陳比懷瞳孔放大,死死的看著李淩峰,似乎沒想到李淩峰竟然一點臉麵也不給他留,直接當著眾人下了他的臉,簡直豈有此理。


    黃口小兒,氣煞我也!


    陳比懷做官這麽多年,還沒見過這麽硬的軟釘子,偏偏他一字一句都是誇讚感歎之意,沒有半分不敬,隻是這話連在一起,絕對是在嘲諷挖苦他。


    陳比懷麵上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了,眼裏陰沉,半晌開口才道,“昨日之事,某要向李大人道個不是,實則早前收到了消息,李大人代陛下到浙洲視察,我等早早便出門恭候,某年紀也大了,老骨頭實在站不住,還請李大人不要見怪。”


    說是道不是,臉上卻沒有半分歉意,隻有高高在上的倨傲,這不是也道得輕飄飄,李淩峰尚且是永德帝授意到此,眾人都敢如此輕慢,可見山高皇帝遠,平時又是什麽一副德行。


    陳比懷輕蔑一笑,即便李淩峰是皇上派下來的又能怎麽樣,這裏可是浙洲地界,他們就是浙洲的天,隻要上麵一開口,弄死這知天高地厚的娃娃不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嗎?


    希望他不要不識好歹,走走過場,到時間了,該迴去就迴去,就當下江南遊曆一番,若是搞事情,隻怕不會那麽容易活著迴去。


    李淩峰突然感覺背後一涼,打了個冷顫,聽著陳比懷的話笑了笑,一臉關懷道,“嘿嘿,原是如此,陳大人說得也有理,下官並不放在心上,畢竟年華易逝,人上了年紀確實不如在下這般生龍活虎,幾位大人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啊!”


    什麽意思?


    我不過找了個由頭說年紀大了,你還真接話說我年紀大了?說就說了,你還帶上其他人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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