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淩峰散值迴了府上,這次是荷香端水進來給他淨麵擦手,見李淩峰把官帽摘了下來,忙快走幾步走上去將銅盆放下,“老爺,奴婢伺候您寬衣吧。”


    李淩峰揮了揮手,這點小事他還是可以自己做的,他看向荷香,吩咐道,“你去給我重新拿身外袍過來,還有,今日我要出府,告訴胡嬸子不用為我準備晚膳了。”


    荷香聞言識趣的福了福身,去給李淩峰找了一身墨藍色的外袍,衣料普通,花紋簡樸,隻在外袍尾處用青色的繡線繡了幾支翠竹的暗紋。等荷香去廚房通知胡嬸子,李淩峰才把衣服換上。


    烏發束冠,中間用木簪固定,幹淨利落,少了兩分文人的羸弱,英姿勃發,精壯的腰間簡單的係了一條玉帶,舉手投足見盡是少年意氣。


    六名湖位於城東,乃是大夏京中的風景名勝之地,四季美得各有千秋。每到夏季,六名湖畔,綠樹成蔭,風景如畫,宛如仙境,時常有詩人學子來此處相聚,飲酒作詩,踏青賞景。


    二皇子包了一艘畫舫,裝飾華麗,用作眾人宴飲之地,如今畫舫上人頭攢動,陸陸續續有人遞交拜帖登船,好不熱鬧。


    李淩峰到達六名湖時不算早,在畫舫停泊的碼頭岸邊,遇見了慶陽王世子楚元正,他身邊是宰相長子彭尺豫,身後還跟著何昱楓和幾位年輕一輩的官員。


    李淩峰剛下馬車,正對上幾人的視線,在看見何昱楓以後,心中又是一陣無語,自己特意晚點來,還是和這鱉孫碰上了,他現在的怨氣能養活十個邪劍仙。


    出乎李淩峰意料的是,這次何昱楓雖然瞪了他一眼,卻沒開口找茬,倒是一旁的彭尺豫把玩著手裏的乾坤珠先打了招唿,“李大人,你也才剛到,不如結伴同行。”


    這下李淩峰就算想裝死也裝不下去了。


    他擠出個笑臉,裝作才看見幾人的樣子,朝幾人拱了拱手,“見過世子,幾位也才剛到啊,哈哈哈。”


    眾人聞言默了一瞬,有些無語,別以為他們不知道李淩峰剛剛已經看見了他們,演技也太過拙劣了。


    楚元正挑了挑眉,若不是彭尺豫開口,這小子指不定還想著繼續裝死準備開溜呢,不由覺得好笑,“李大人似乎不願看見我等……”


    呃


    李淩峰一愣。


    “哪裏哪裏。”他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連忙擺手否認,再怎麽說,楚元正也是皇室宗親,還是堂堂的世子,他哪敢承認啊,“在下眼拙,多虧彭公子喚住在下,否則就要在世子麵前失禮了。”


    說完,李淩峰又對彭尺豫拱手道謝,見他這番動作,楚元正倒也沒再說什麽。


    “你便與我等一同登船吧。”


    幾人向前走去,隻留下李淩峰跟在他們屁股後麵暗道流年不利,下次中文必須記得看黃曆,這也太倒黴了。


    何昱楓放慢了幾步,與李淩峰並肩往前,有些賤嗖嗖的壓低聲音問道,“不知李大人告假了三日,迴工部上班還適應嗎?”


    適應?


    適應你個豬頭。


    劉伯義才從詔獄放出來,又給他送來了謝郢這個大禮包,何昱楓如此煞費苦心,等哪天自己一定要賞他一個麻袋加一套行雲流水的“還你漂漂拳”,好好感謝他!


    聽著何昱楓在自己耳邊犯賤,李淩峰很想對著何昱楓的臉就是一拳,但麵上卻裝作聽不懂他話中的暗指,笑嗬嗬道,“還算適應,何大人有心了。”


    關心爸爸你有心了。


    何昱楓見他還笑得出來,也挺滿意的,他讓謝郢去針對李淩峰,也並非是想謝郢去陷害他亦或是其他,但是如今已經轉變思路了,隻要能膈應到李淩峰,他就開心。


    “李大人還真是肚量大,那我就祝李大人越來越適應了。”何昱楓嘴邊勾起惡劣的笑容。


    他倒要看看,李淩峰還能掙紮到幾時。


    沒有謝郢,還有陳郢,張郢,吳郢。


    以李淩峰的出身,若不是得了狀元,有什麽資格與他們這種人站在一處?不過,就算如今有機會站在同一個地方,他也相信用不了多久,李淩峰就會從哪兒來迴到哪兒去。


    憑什麽他一人之力就能抵得上自己幾代人的努力?


    不過是在泥土裏掙紮的臭蟲,他要讓李淩峰知道,即便他得了狀元,自己隻要動一動手指,就能把他從神壇碾入塵埃。


    兩人的對話傳到前麵幾人的耳中,大家卻恍若未覺,即使有人想有意拉攏李淩峰,但在這種身份問題上,李淩峰在他們眼中永遠都低人一等。


    他們欣賞李淩峰才華的同時,也不妨礙他們看不起李淩峰的出身,這是一種出身高貴的人難有的默契。


    眾人前前後後上登了船,畫舫上除了四位皇子,甚至連幾個侯爵府邸,伯爵府邸的公子都來了,在這些人中,李淩峰意外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垂首坐在興昌伯爵府嫡長子郭盛嬰身後。


    李淩峰一愣,恍然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人,卻在下一秒何昱楓看過來時,轉移了視線。


    何昱楓的視線落在李淩峰剛剛看過去的地方,也不管李淩峰想不想聽,自顧自開口道,“哦,原來是興昌伯爵府的郭公子,他身後那個是他庶弟吧,據說才找迴來沒多久,可惜了,是個天生的啞巴。”


    李淩峰覺得他實在聒噪。


    何昱楓才懶得管他愛不愛聽,反而興致勃勃的上前,打算去和郭盛嬰打個招唿,李淩峰沒有跟上去,腳步頓在原地,直到何昱楓站定,郭盛嬰起身和何昱楓寒暄,他身後的少年才抬起了頭。


    李淩峰看到少年恍若雷擊般怔愣在原地,他皺了皺眉,沒有多話,自顧自轉身去了自己的席位。


    二皇子看重李淩峰,給他安排的席位靠前,朝臣和公侯伯爵子弟是分列坐的,上首的幾個位置單獨隔開,坐的都是皇子和楚元正這種皇室宗親。


    “哈哈哈,李大人,你要是再不到,本殿還要疑心你瞧不上本殿的酒水,不願前來一聚呢。”楚霽笑得肆意,從位置上起身,見著李淩峰就是一頓數落。


    李淩峰看了一下,太子似乎不在,他還以為四位皇子都會到。


    “在下李淩峰,見過三位皇子殿下。”李淩峰拱了拱手。


    楚霽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開口道,“既然是本殿舉辦的詩會,你又何須拘禮,太子皇兄在東宮學習處理庶務,今日隻怕沒空前來了。”


    “原來如此,太子殿下果真事務繁忙。”李淩峰了然的點了點頭坐迴到座位上,楚霽則是繼續和其他人寒暄。


    李淩峰剛坐下,就見五皇子楚起身走了過來,他又連忙起身拱了拱手,卻被楚扶住了手。


    “李夫子,本殿聽聞你前兩日在龍西山受傷了,這是宮裏的雪肌膏,有祛疤的功效,還請您一定收下。”楚略有些局促的從袖中掏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遞了過來。


    李淩峰一愣,他受傷一事,滿朝文武知道的不少,這還是除了兄弟外,第一個問起他傷勢的人,竟然是平時一言不發的五皇子,這著實讓他有些意外。


    如今他是五皇子的侍講,還未前去給五皇子上過課,之前兩人也並未有什麽交流,但因著日後還需長久相處,李淩峰倒也沒有推脫,接過瓷瓶放好,“五殿下費心了,下官皮糙肉厚,區區小傷,何足掛齒。”


    見李淩峰收了瓷器,楚鬆了一口氣,他資質平庸,有李淩峰教導是他的榮幸,他朝李淩峰拱了拱手,語氣誠懇中帶著尊敬,“本殿已命下人在國子監中打掃出一間陋室,還請李夫子授學。”


    這是大夏的傳統,也是李淩峰被選為皇子侍講後一直沒有行動的原因,因為在大夏,皇子侍講的身份就等同於授業恩師,像太子這樣的儲君,會由好幾個人輪流教導,而皇子則會少一些,像五皇子,因為出身低微,李淩峰算是他永德帝給他正經選的第一個老師。


    而二皇子,三皇子,因著生母受寵的緣故,在太子選了歐陽濂做太子太傅後,就陸續求陛下一人選了一位文豪做了太傅,隻有五皇子,至今就李淩峰一位侍講算得上正經老師。


    身在皇家,這也並非楚所願。


    李淩峰在心中默默歎了一口氣,伸手虛扶了他一把,“殿下不必多禮,既然如此,下官自明日起便去國子監為殿下講學吧,隻是下官兼任工部主事,時辰不定,若是去講學,必定請內侍先行通傳一聲。”


    楚聞言並不驚訝,李淩峰兼任工部主事的事他是知道的,後續講學的時間還要與李淩峰親自交談後才能定下來,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有些欣喜。


    “李夫子不必憂心,什麽時辰都行,隻管過來便是。”楚臉上帶著笑意,生怕李淩峰反悔。


    議定了此事,見自己二哥朝這邊走,楚抱歉一笑,便先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楚霽看了兩人一眼,待楚走後,他走過來,臉上難免有了一絲抱怨,“李大人,你說本殿這是何故?最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倒是替老五做了嫁衣。”


    咳咳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是怨怪自己不想做他的侍講,一點力也不出,最後才被指給了五皇子做侍講?


    李淩峰見楚霽一臉怨婦樣,想到前些日子傳出來的流言,說他因為此事心情不好,如今見了麵,李淩峰卻是半點兒也沒看出來。


    可楚霽這麽說了,李淩峰不能裝作沒聽到。


    他默了一瞬,指了指天,開口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楚霽聞言飽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收起了麵上故作的埋怨,突然轉移話題道,“李大人,你可知父皇下旨把劉大人放了?”


    他挑眉看向李淩峰,眼裏帶著審視。


    李淩峰自然聽說了,卻裝作驚訝的樣子,問道,“是嗎?什麽時候的事?在下不過告假了三日,劉大人的人頭就不用落地了?”


    二皇子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李淩峰,隻覺得他這個樣子,有股說不出的做作,但李淩峰又沒有絲毫破綻,讓他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李淩峰看不出他信沒信,隻聽見他說,“我聽聞太子皇兄並未替他求情,還以為此番是李大人的手筆,如今倒是我多想了。”


    李淩峰聞言有些心虛。


    他確信楚霽必然是知道了什麽,但他可一個字都不敢承認,他敢承認自己左右君王的想法嗎?他敢承認太子都視為棄子的劉伯義是他想法子保下的嗎?


    別說前一條了,就算是後一條,他一個不站黨派的人,又是五皇子侍講,轉頭把太子的人從牢裏撈出來了,這讓對他幾次示好的二皇子會怎麽想?


    此情此景,李淩峰就一個法子,裝傻。


    他臉上立馬換作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當著楚霽冷哼了一聲,然後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自然有陛下的道理。隻是那劉伯義如此倚老賣老的無恥之徒,竟不能讓在下親眼見他人頭落地的那一天,實在是可惜。”


    嗬嗬


    二皇子突然笑出了聲,見李淩峰有些義憤填膺,想到他剛剛還在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翻臉倒是比翻書還快。


    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也對,那劉伯義幾次三番針對李淩峰,李淩峰怎會又那好心兩人從詔獄裏撈出來,不盼著他趕緊死,就已經算是仁慈了吧。


    官場浮沉,他身為皇子,可沒少看這種事。


    不過,就算不是李淩峰把劉伯義從詔獄撈出來的,他也不能掉以輕心。他知道父皇為什麽把李淩峰指給楚做侍講,既是為了鞏固儲君之位,也是為了敲打他和老三,讓他們不要動歪心思。


    不管是李淩峰,還是儲君之位。


    就算是太子皇兄不要,給誰也要看他的意思。


    楚嘴角勾了勾,父皇啊父皇,你也太小看自己的兒子了。


    他對著李淩峰道,“其實本殿還是很希望能與李夫子一同論詩的。”


    說是論詩,也是拉攏,現在做不了侍講,也有機會做個謀士。


    李淩峰聞言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隻是笑嗬嗬道,“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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