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天才剛亮。


    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


    宏偉的宮殿此刻不再隱沒在夜色中隻露出輪廓,琉璃瓦重,朱紅色深,巍峨的宮牆下也有陽光照不到的陰影。


    雖然不知道浙洲改農田為桑田的事能不能辦好,但讓李淩峰略微欣慰的一點是,好歹開支算是控製住了,不用再給百姓增加賦稅,但願改農為桑不要出什麽岔子就行。


    李淩峰與何崇煥、蘇雲上二人相伴往外走,準備去鴻臚寺考校禮儀,剛出了大殿,宮裏的一名小內侍便走過來喊住了他。


    “李大人。”


    李淩峰三人腳步一頓,那小內侍便走上前來躬身道,“李大人,陛下讓我請您過去。”


    此刻才剛下朝,朝中的官員還有不少沒有散去,李淩峰第一天上朝,剛走出大殿,就被陛下喚走,眾人臉上的表情也不一。


    歐陽濂一行人才剛從大殿中走出來,見狀更是冷哼一聲,小聲罵道,“趨炎附勢,一丘之貉。”


    李淩峰:“……”


    他這是被罵了?


    朝堂上永德帝特意點了他出來問黔洲征稅的事就已經讓人詫異了,如今散朝了還專門讓內侍過來喚李淩峰,眾人若是再看不出點什麽就不正常了。


    有人投來羨慕的目光,就有人不屑他的做派,雖然李淩峰什麽也沒做,但他莫名其妙受到永德帝重視,在歐陽濂這樣的清流眼中,他無異於一個善於攀權附貴的人。


    自然不屑他的這種行徑,李淩峰也能理解,但是歐陽濂好像是自己的長官吧???他要不要這麽悲催,還沒有平步青雲呢,就遭到了頂頭上司的厭惡。


    但李淩峰也沒有辦法,這皇帝叫他,他總不能不去,所以隻能裝作沒有聽見了。


    見李淩峰被叫走,何崇煥與蘇雲上兩人就先結伴去了鴻臚寺。


    李淩峰跟在小內侍身後,不知道永德帝此刻下朝了叫他過去幹什麽,有些忐忑的開口道,“公公,不知道陛下此番喚我前去所為何事啊?”


    宮裏的內侍都是人精,聽見李淩峰的問話,哪裏還不知道他的意思呢,前段時間放榜李淩峰也算出盡了風頭,曆朝曆代,這麽年輕的狀元郎可不多見。他也想結個善緣,便笑著開口安慰道,


    “李大人不用多慮,陛下今兒心情還不錯,剛還喚了彭相過去,說是到了夏至,禦膳房新做的冰品不錯,留相爺用一盅在迴去呢。”


    彭樺也在?


    今早朝堂上的爭鋒李淩峰可還沒忘,不得不說,彭樺能位極人臣,自然是不能小覷的。他上次見彭大人,還是在彭府的宴會上,這會兒再見,卻是在宮裏了。


    兩人不緊不慢的行了一段路,便到了禦書房門外,內侍停下了步伐,李淩峰不著痕跡的往他懷裏遞了一些散碎銀子,便朝著大開的禦書房走了進去。


    大夏的禦書房比較寬闊,門內兩邊都擺滿了盆景,寬闊的大殿裏擺放著精美的瓷器和華麗的珍寶,兩個宮女一左一右守在珠簾外,崔德喜此刻不在,想來是去處理永德帝之前交待的事兒了。


    永德帝此刻正盤坐在一旁的榻上,彭樺則是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兩人麵前的桌上都擺放著一盅冰品,正在冒著絲絲寒氣。


    似乎吃盡興了,永德帝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後放在桌子上,突然笑著開口問道,“彭公,如今隻有你我二人,你說趙雲程誹謗朝廷的後台到底是誰?”


    李淩峰正打算掀開帷幕,聞言手下一頓,頭皮發麻,他不會這麽倒黴吧,他可不想聽牆角啊。


    這會兒掀也不是,不掀也不是,他不過遲疑了一下,便聽見永德帝的聲音從珠簾內響起。


    “是李卿來了嗎?”


    被迫聽牆角就算了,還被人發現了,李淩峰瞬間尬得一批,立即跪地向裏麵盤坐在榻上的永德帝行禮,“微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吧。”


    永德帝的聲音從裏麵傳來,李淩峰得了旨意起身道謝,“謝陛下。”


    永德帝剛與彭樺的對話被李淩峰的到來所打斷,但是麵上還是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淩峰入內後,先是喚了一聲“陛下”,然後似乎才看見一旁的彭樺,佯裝吃驚道,“下官見過彭大人,不知大人在此,失禮了。”


    “無妨。”永德帝擺了擺手,示意李淩峰站上前去,禦書房內空間很大,李淩峰離永德帝與彭相的距離此刻還是有些遠的。


    “愛卿既然來了,緣何不進?”見李淩峰站了進來,永德帝又把玩起手中的手釧,疑惑的問出口。


    李淩峰愣了一下,沒想到永德帝剛剛就知道他來了,而且好像也察覺到了他的那絲猶豫,這皇帝正在和彭相聊奸臣的問題,他好死不死的趕上了,你說被“偷聽”就算了,這會兒還被發現了。


    帝王一般心眼子都是又多又小,自己隻是一時的猶豫便導致麵臨如此的處境,若是此時不好好迴答,那豈不是就證明他不進來就是故意在偷聽牆角的?


    李淩峰反應過來以後便立即跪在了地上,麵不改色的躬身道,“陛下真龍轉世,龍威浩浩,淩峰忐忑,不敢上前。”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這個時候“偷聽”被逮到,已經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了,雖然他是點子背,不是有心的,但事實就是事實,如果再過多解釋,肯定會引起永德帝的不喜,覺得他是在狡辯,還不如直接承認自己確實早到了。


    永德帝自然知道李淩峰沒有“偷聽”的意思,他就是聽見了李淩峰的腳步聲才刻意在此時問起彭樺,想要看看自己欽點的這個狀元郎如何反應。


    龍威浩浩,不敢上前。


    隻是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卻恰到好處的搔到了君王的癢處,為君者,又怎會不希望自己是“天命”所歸,又怎會不希望自己的臣子敬畏自己呢,李淩峰此八字,在永德帝心裏就是忠愛君主的表現。


    就連一旁的彭樺都忍不住掀起眼皮打量了李淩峰一眼。


    “起身來迴話吧。”永德帝拍了拍手,不過片刻便有宮女太監搬來了桌椅,放在了彭樺左側身後,永德帝示意李淩峰坐下,開口道,“如今夏至,禦膳房研究的新鮮玩意兒,朕也賞你一盅。”


    “微臣謝過陛下。”李淩峰坐在椅子上,象征性的用了一口,這冰品也就類似於現代的刨冰,隻是用料單調多了,口味也沒有現代的好。


    李淩峰這邊懸著的心還沒放下,永德帝便又對著彭樺開口道,“彭公還未答朕的問題。”


    見永德帝又問起此事,彭樺抿了抿唇,開口答道,“陛下,趙雲程誹謗朝廷乃他一人所為,大夏臣子都是陛下的好臣子,都是忠臣,沒有奸臣。”


    永德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頭問李淩峰,“李卿,你覺得彭公說得對嗎?”


    李淩峰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怕什麽來什麽。


    今日朝堂之爭他雖然在場,可是他剛入朝為官,又從何處知道朝中的眾臣誰忠誰奸呢?彭樺說的這話是永德帝在朝堂上說的,“都是忠臣,沒有奸臣”,永德帝說得,彭樺說得,唯獨他李淩峰說不得。


    倘若此刻他附和彭樺的話說朝中都是忠臣,沒有奸臣,那在永德帝眼裏就變味了,他很明白永德帝試探他的意思,他們這些人在君王眼中的位置。


    “嗯?”過了兩分鍾後,永德帝雙目直視李淩峰,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李淩峰抿了抿唇,緩緩起身,拱手迴稟道,“陛下,恕臣直言,奸臣已除。”


    “哦?”永德帝目光閃了閃,聲音中帶著玩味和審視。


    彭樺聞言也抬起了頭,第一次正視起了眼前的這個少年。


    “去年,臣雖未在朝為官,但也一路趕考至京城。雖有天災,但陛下宵衣旰食,為國為民,臣所到之處,百姓無不讚陛下之英明。然,臣今日早朝卻聽聞趙雲程之流,竟借機誹謗朝廷,擾亂超綱,實在是痛心疾首,不屑與之為伍。”


    永德帝既然下令打了趙雲程,不管趙雲程是不是清流文臣,是不是沒有私心,在他上書的時候,永德帝看了他的奏表便已經將他認定為誹謗朝廷的“奸臣”了。


    李淩峰在永德帝和彭樺的注視之下,沉著迴應道,“陛下受之天命, 仁君愛民,神武雄才,如今誹謗朝廷為禍朝綱的奸人已除了。”


    果然,在李淩峰說完此話後,永德帝眼中的玩味與審視也被讚同取而代之,他麵上沒什麽表情,卻淡淡開口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李淩峰不敢再搭腔,他真怕永德帝是十萬個為什麽,這麽來來迴迴的折騰,他的小心髒也受不了啊。


    “是陛下治國有方。”一旁的彭樺開口迴道。


    “你們要是用完了,就先迴去吧。”永德帝從榻上下來,隨意的穿上鞋子,似乎要去處理政務。


    “臣等告退。”


    李淩峰和彭樺異口同聲的說完後便恭敬的退了出去,兩人走到門口時,才看見崔德喜從禦書房外走了進來,三人互相點頭示意之後便錯步離開了。


    永德帝掀起了珠簾,旁邊的宮女立刻將珠簾卷在一側,崔德喜向他行了禮站在一側,見李淩峰二人走遠,才聽見自家主子的聲音傳來。


    “家事、國事、天下事,朕也不是事事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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