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你出手,無非有兩種情況。”何舉人抿唇道:“其一,若你出事,便可除之而後快,畢竟拉攏一個本就無根基的新科狀元可沒有推舉一個自己培養心腹簡單。”


    “其二,若你安然無恙迴京,想必他們料你嚇破了膽子,肯定不敢再搖擺不定,勢必會加快你做出選擇的進程。”


    其實何舉人說的並不全麵,除了這些,李淩峰若真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舉子,會不會大病一場耽擱仕途不說,就算是入了朝,還敢堂而皇之的成為帝黨成員嗎?


    對於他們來說,不選a可以選b,但是不能選c,隻要不和皇帝站在一邊,那李淩峰站在哪邊對他們的威脅其實都不大。


    “夫子說得是。”


    書房中沉寂了下來。


    何舉人起身給李淩峰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一杯飲盡,沉吟半晌,眉頭緊皺。


    李淩峰見何夫子良久不語,雖然心中不解卻也並未開口,隱隱感覺何夫子有話對自己說。


    良久,何舉人才輕歎一聲,“子瞻,如今你入朝為官四麵楚歌,行事也須慎之又慎,我何某人有幸為你開蒙,也算是上天賜予我的機緣,隻是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不得不與你明說,如何抉擇,僅看你個人......”


    “夫子何出此言?”李淩峰見何舉人麵色如此沉重,不由驚訝出聲。


    “我曾在朝為官,官至六品翰林修撰此事你也知曉。”


    李淩峰點點頭,當時他還奇怪為何夫子一介舉人之身能做翰林院的修撰呢,後來覺得可能是大夏朝與華夏在曆史上的封官製度有出入,便沒放在心上,莫非其中還有隱情?


    “當年我一介舉子身參加殿試,名在二七,本與此職無緣,但當年舉士之時陛下欽點的狀元在遊街三日後與人在酒樓飲酒暴斃,此事當年在京都人盡皆知。”


    “狀元暴斃這種事如果走漏風聲,對天下讀書人來說是多麽大的打擊不用我多說,事發後陛下便派了親信前往調查,不久宮中傳來消息,說是翰林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侍讀弄錯了起草名單時弄錯了,暴斃之人並非陛下欽點的狀元。”


    說到此處,何舉人略帶深意的看了李淩峰一眼,一瞬間,李淩峰汗毛倒立,脊背發涼。


    在聽何夫子說起此事前,他雖然對於朝中那些個鼠輩的行事作風很不齒,但還抱有一絲僥幸,如今聽聞此事,隻覺得自己命大。


    若非他當時機警,想必也要步那個短命狀元的後塵,寒窗苦讀十幾載,白白一死了之。


    雖然他在現代的時候在《太平府誌》和《繁昌縣誌》上看到過曆史上確實有狀元突然暴斃的情況,印象中書上也沒說他的具體死因,隻留給後人各式各樣的猜測。


    當時李淩峰還為那人唏噓,但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親曆者。


    “當時,陛下當時為了能繼續從科考之中選拔可用的人才,安天下士子之心,將這個消息封鎖在了京都,當時參與飲酒的許多舉子都被傳喚進宮裏,後來不知為何就再也沒在朝中出現過了。”


    李淩峰聞言咽了咽口水,嗓子發澀:“是被外放了還是...”


    何舉人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他也不清楚,隻記得舉子案時京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他當時並沒有資格知道太多。


    頓了頓,他看向李淩峰,沉聲道:“不知如今朝中六部之一的工部是何人主持?”


    工部?


    李淩峰腦中突然一個激靈,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何夫子。


    何夫子點頭,沉吟道:“這便是我今天要和你交待的事。”


    “我本不算清白之人,不管處事是否情出自願,我能有今日也有自己種下的孽。”


    “你是我的門生,我知你胸有成算,心有大誌,必定不願委身於此。”


    “本來我想你或許考不上,或許還要多考幾年,所以總覺得時間還長,總能慢慢與你細說。”


    “你科考不易,又有能力,若你沒有誌向,我或許能讓你在朝中走得輕鬆些,更何況你與月兒青梅竹馬,本該成就一段良緣,偏偏......”


    偏偏他是李淩峰,偏偏他要做的不止於此。


    說到此處,何夫子苦笑一聲:“我和你師母倒是寧願你中不了。”


    李淩峰是他最得意的學生,品性和心性都是個中翹楚,跟著他進學時也是勤奮刻苦,說到底,他早就把李淩峰看作半個兒子了。


    為師,為父。


    再加上月兒那丫頭大了,也藏不住自己的心思了,若是李淩峰沒有高中,或者胸無大誌,憑他的人品與才學,做月兒的夫婿確實是最佳人選。


    隻可惜,都是天意。


    李淩峰沉默良久,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何夫子此時與他說這些意味著什麽,雖然他沒和夫子說他選哪條路,但夫子已經知道了,他們道不同。


    工部如今的主事人是工部尚書何敞,何敞如今又是彭樺的黨羽之一,李淩峰成為狀元的那一刻,他與何夫子就已經不相為謀了。


    “夫子想讓我抉擇?”


    李淩峰垂眸,雖然他當初選科考這條路是覺得合適自己的處境,並無什麽大誌,但時過境遷,經曆了這麽多事,他的心境早就發生了變化。


    一邊是師道,一邊是心道。


    選師道他或許能在仕途上很輕鬆,既能全了恩師之義,又能全了和月兒青梅竹馬長大的情分,本該何樂而不為,但他......


    何夫子畢竟也算是看著李淩峰長大的,從蒙學時的小小稚童,到如今眉目漸露鋒利的少年郎,他又如何看不出自己這個學生的心之所向?


    “月兒對你有情,自你科考後一直記掛你,今日就用了晚膳再離開吧。”


    何夫子話音落下,推開書房的門走了出去。


    李淩峰靠在椅子上,低垂的眼瞼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緒,縱然兩世為人,麵對這種場景還是忍不住微紅了眼眶,室內一片寂靜,緊攥的拳頭無聲的表達了他並不平靜的心緒。


    半晌,何琳月從外麵端著一碟子精致小巧的糕點進來,見李淩峰坐在椅子上,含笑道:“哥哥,這是阿娘新做的米酥,你嚐嚐。”


    直到她出聲,李淩峰才恍然迴過神來,看著麵前溫柔美麗的少女,心中有些五味雜陳。


    “月兒長大了還是貪吃的小饞貓。”


    想當年,他就是用一顆麥芽糖誆得小小的何琳月理自己的,如今豆丁一樣大的人都已經出落成小美人兒了。


    “月兒現在才不貪嘴呢。”何琳月莞爾一笑,“哥哥沒吃過阿娘做的米酥,我想給你嚐嚐。”


    李淩峰心中苦澀,如今才恍然覺出眼前眉目如畫的少女不知何時已對自己暗生情愫,明明那雙眸子中的愛意如此明顯,他卻才後知後覺。


    “月兒......最乖了。”


    察覺到李淩峰話語中不自覺的溫柔,何琳月微微羞紅了臉,忙不迭把糕點遞給李淩峰,嬌聲道:“哥哥,我先去幫阿娘,等會兒再找你說話。”


    李淩峰端著手中的糕點,還未開口,就見人已經行至門前了。


    何琳月迴頭,臉上因嬌羞產生的紅暈還未退卻:“哥哥,阿娘做的米酥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嚐嚐。”


    “好,我現在就吃。”


    用完糕點後,李淩峰陪著何琳月去書院裏走了走,許多地方都有他當年為了科考溫書備考的影子,也有小小的何琳月在他身旁奔走的影子。


    看著身畔巧笑倩兮的少女,李淩峰突然有些心疼,月兒還小,她的一方天地不應該承受太多,既然無緣,他也希望她能平安順遂。


    半天的時間悄然而逝,吃完晚飯後,李淩峰與何夫子進了書房,整整待了一個時辰。


    何琳月與何夫人坐在門外的涼亭裏飲茶,突然聽見書房中傳來茶盞摔碎的聲音,驚得兩人從石凳上站起身來。


    “從今日起,你與我師生情盡,你走吧。”


    “夫子......”


    “走吧。”


    片刻,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李淩峰沉著臉走了出來,而房中的何夫子則是背對著書房的門。


    李淩峰捏緊拳頭,肩膀微顫,他看著房中的身影,表情肅穆,然後鄭重的掀起衣擺跪在了書房門外的青石板上。


    “學生李淩峰,承蒙恩師愛護,如今師生情盡,忘夫子保重。”


    聽到李淩峰決然的聲音,何琳月才迴過神來,她臉上再也看不見嫻靜,隻剩錯愕和震驚。


    她小跑著到書房門前,想去扶李淩峰,又看向屋內默不作聲的父親,著急道:“爹爹,峰哥哥做錯什麽了,你們在說什麽?”


    李淩峰默了默,看見攔在自己麵前焦急的人兒,又看向不遠處向的師母。


    何夫人默默點了點頭。


    “月兒,你讓開吧,讓我給夫子行最後一次禮。”


    李淩峰聲音響起,何琳月的眼淚唰的一下掉了下來。


    “什麽最後一次禮???”她不敢相信的看向自己的峰哥哥,又看向屋內的父親:“爹爹,峰哥哥犯了什麽錯,我們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你不要生他的氣好不好?為什麽要和他斷絕師生關係呢?”


    豆大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何夫人見狀不忍的別過臉去,不忍心看女兒傷心落淚的模樣。


    院裏一片寂靜,沒有人能迴答何琳月的問題。


    李淩峰也紅了眼眶,他本想對何琳月如實相告,但何夫子與何夫人卻怕自己的女兒為李淩峰苦等,耽誤了自己的年華,如今讓李淩峰作出如此決然的模樣,也是為了讓何琳月看到李淩峰對她全無男女之情,也無半分顧忌之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寒門出了個狀元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蘿阮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蘿阮煙並收藏寒門出了個狀元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