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雨絲微涼,雨飄落在屋簷上青瓦上,順著瓦溝流淌而下,打濕了青石地板,傳遞著春天的訊息。


    蘇府的大門外,一陣鑼鼓敲打的聲音驚動了整條巷子裏的人家,幾個胥吏身穿官服,帶著大紅花在左鄰右舍好奇的打量中敲開了蘇府的大門。


    “小哥,我們是今年會考報喜的喜官,前來送喜報,煩請通融一下。”為首的喜官對著看門的小廝拱了拱手。


    報喜的動靜太大,被驚動的人此時聽聞這些個差役是前來報喜的,眼裏都露出了幾分羨慕。


    “這蘇家小子還真不錯,蘇家也算後繼有人。”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著錦袍,聽著下人的稟報,將手中的魚竿輕輕抖動了一下。


    男人眼如鷹隼,眉峰尖銳,眼神深邃,通身氣度不凡,自帶的上位者的威壓,給人一種不敢直視的感覺。而他的對麵則坐著一位紫袍長髯,一字粗眉眼神尖銳同樣年歲的男人,似乎唯其馬首是瞻。


    兩人穿的都是常服,今日休沐,難得有興致來此府中釣魚,這一陣吵鬧卻是把上鉤的魚兒都嚇跑了,好沒意思。


    紫袍男子有些晦氣的將魚竿放下,罵罵咧咧道,“蘇密那賊匹夫,兒子倒是給他爭氣。”


    身著錦袍之人側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落在湖麵上,疑惑的問道,“你這是作甚?”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反問,成功壓住了紫袍男子的不耐,使其臉上忿忿不平的表情眨眼間消失不見。紫袍男子正是當朝的六部尚書之一的曹良,而那錦衣男子便是當今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彭樺彭大人。


    朝廷六部分為吏、戶、禮、兵、刑、工,曹大人便是戶部的主官,掌管朝廷的財政大權同時也兼顧著大夏朝土地的管理,是六部裏最日子過得最滋潤的。


    背靠大樹好乘涼。


    戶部掌管著國家的田賦、關稅、厘金等收入來源,再加上私底下暗箱操作,賣官弼爵,朝中的大多數官員自然貪墨成風,富得流油。


    人的欲望是無限的,有時候路走出去一步,就再也不能迴頭。


    曹大人聞言將魚竿重新拿起來,拋鉤後才不滿的抱怨道:“魚都被驚著了。”


    這蘇府好生沒趣,早不報喜晚不報喜,偏偏他休沐報喜,這不是明擺著找茬呢嘛?


    曹大人又豈不知道今兒是會試放榜的日子,但也不怪他對蘇家不滿,畢竟蘇密這匹夫雖與他們一朝共事,但偶爾還是會讓他不痛快。


    “你這性子什麽時候能養好?魚兒走了再釣,隻要餌料好,總會上鉤。”


    彭大人說完後,手中的魚竿抖動了一下,迅速地將魚竿拉緊,果然釣上了一尾背鰭絢麗多彩身量不大的白雲金絲魚。


    彭大人將魚取下放進簍子裏,補充道,“你看這不就來了?大的警覺性高,那就先釣小的,總會上來的。”


    曹大人見狀連忙討好道,“相爺教的是,相爺教的是。”


    “行了,不過就是參加了會考,也值得你上心?”


    高大的院牆外,報喜還在繼續。


    蘇府的小廝紅光滿麵的跑進院裏通報,喜官來報喜的聲音隨著震天的響聲傳遍蘇府上下,傳到蘇府的老管家福安耳裏時,他立馬差手下的人前往幾房報喜,“蘇大公子”高中的消息在府中沸沸揚揚的傳開。


    “大公子這是考上了嗎?”


    “那可不,門外的喜官鑼鼓都要敲破了,你們沒聽見嗎?”


    “好羨慕杏兒姐姐她們能親自去看,不像咱們還要活計在身。”


    “小賤皮子,能伺候主子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再抱怨仔細身上的皮……”


    “她就是說說而已,你別嚇唬她。”


    “對啊,大公子好厲害啊,一次就考上了,不像隔壁曹府的那位,我聽說……還是走了關係才得了一官半職的……”


    “你小聲點,不要命了?這是你能說的?”


    “這事私底下都傳遍了,再說曹大人‘幫忙’做這種事又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東街上哪戶人家不知道啊,大家心知肚明,不過是不說出口罷了。”


    “這是真的,西屋裏伺候的翠蓮,她胞弟不是找了崔家下麵的人才得了一個差役當的?聽說還送了不少銀子。”


    翠蓮是蘇夫人身邊的丫鬟,平時也頗受委屈蘇夫人信賴,賞的銀子不少,正好家中有一個胞弟要尋個小官職,家裏人來府裏找她拿完銀子被府裏的人撞見了不說,這拿完銀子沒兩天那個‘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弟弟搖身一變就成了胥吏,進了京兆府當起了差,很難不讓人猜測。


    府裏的丫鬟婆子是當“老媽子”的命,女人愛八卦,一堆女人在一起,這蘇府大大小小裏裏外外的小道消息可不就得被津津樂道,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深宅後院中有過之而無不及,下人私底下的議論,比偵破懸案要刺激多了。


    “你們打探的倒是明白,就是知道得太多也不怕被人拔了舌頭。”


    嚇唬人的丫鬟又補刀了這麽一句,這次終於有了點效果,之前議論曹府的人也向四周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環境,見沒有外人過來,都鬆了一口氣,轉而議論起了大公子帶來府上的兩位客人。


    少女思春,長相俊逸的男子很難不成為她們眼中的焦點,再加上這“友人”也是來京城參加會考的,難免讓人好奇。


    “你們說,外院裏那位能考上嗎?”一個小丫鬟好奇的托著下巴,她曾在人群中遠遠瞥過那人一眼,想到那人的容貌,臉頰止不住飛起了兩朵紅雲。


    另一個丫鬟白了她一眼,將手裏漿洗的衣服放下,接話道,“想什麽呢?會試要是這麽容易,隔壁那位能走關係?”


    “姐姐說得是,那位什麽李公子,來府裏這麽長時間了,每次碰見都是一副窮秀才的打扮,說不定家境還沒咱們闊呢。”


    此話說得在理,這些丫鬟中大部分都是京城土生土長的百姓,家境再怎麽窮,和黔州那種“山窮水盡”的偏遠地界來的自然是不一樣,心氣高傲了些也正常,更何況雖然被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鬟,但是得的賞銀也多,吃穿用度比以前好上不止一點半點,日子久了就習慣忘了根本,以為住著蘇府這樣的大宅子高人一等也無可厚非。


    “你有什麽可闊的?都是丫鬟命,李公子再窮也是主子!”小丫鬟看了一眼說話的人,翻了個白眼,天下之大,總有人覺得自己是碟子菜。


    “哎,你怎麽這麽不會說話啊。”說話的人不滿的瞪了小丫鬟一眼,眼中藏著兩分怨恨,哼,等著吧,等我成了主子的那天,要你好看。


    小丫鬟對此仿若不覺,或者是察覺到了卻並不想搭理她,其他人也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那李公子看起來倒是個俊的,就是不知道肚子裏的墨水怎麽樣。”


    “不管怎麽說,他讀的書肯定沒有公子多,書那麽貴……”


    小丫鬟腦中浮現那位少年的身影,輕輕搖了搖頭,“那可不一定。”


    雖然她覺得公子很厲害,但是那位李公子能和公子交上朋友,必然有過人之處,能得公子賞識的人又怎麽是胸無點墨之徒?光憑這點,李公子就是個不凡之人。


    然而,小丫鬟的想法終究與大部分的聲音背馳,其他人聽見她的話紛紛笑她是長大了,開始思春了,說完還玩笑般想要去丈量她胸前的尺寸,嬉戲打鬧的聲音持續了一陣,才漸漸停歇下來。


    蘇府之中,大多數人的視線都放在自家主子的身上,很少有人注意到外院中那個與主子一同參考的少年身上,而注意到的那一小部分人,更多的是對蘇雲上的自信,和對李淩峰的輕視,這種感覺好像接受高等貴族教育的人和接受普通全日製的農村孩子站在一起,沒有傘的人總會容易被別人的光芒掩蓋。


    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蘇公子才是佼佼者也無可厚非,至少蘇大人對自家兒子這方麵的能力還是很有自信的。


    上次見過李淩峰,不可否認,李淩峰的處事和應變能力確實讓蘇大人眼前一亮,他自認為自己在這個十六七歲的年齡是做不到這步的,因此,他的心中也隱隱浮起了一股擔憂。


    小小年紀,處事老成圓滑不說,說話做事也夠漂亮,這樣的人,真的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小子?


    想到自己的兒子還比人家稍大一些,蘇大人就忍不住在心裏歎氣,不過還好予兒平日裏攻讀刻苦,涉獵廣泛,文章也作得不錯,在讀書這方麵從沒讓自己失望過,如今聽了福安派人過來傳的話,耳邊還有隱隱的鑼鼓聲,他就鬆了一口氣。


    李淩峰這個人可用卻不可盡用。


    年輕人太過銳利,親兒子還需要時間成長,當爹的隻能好好替其敲打一番,日後還能乖乖的做兒子的左膀右臂,不然任其自行發展下去,不出意外的話,恐怕自家兒子的路不一定有人家走得高。


    這是蘇大人不允許的。


    他可以看在蘇雲上的麵子上拉李淩峰一把,但成年人的世界隻有等價交換,可沒有白給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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