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德三十年二月二日“龍抬頭”,大夏黔州鎮遠府雲水鎮下馬塘沽李家村內,一個小男孩正坐在家中的浴桶裏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洗刷刷”。


    “我嘴裏頭笑的是呦啊呦啊呦,我心裏頭美的是啷個哩個啷……抱一抱那個抱一抱,抱著我那妹妹呀上花轎。”


    李淩峰坐在浴桶裏那叫一個眉飛色舞,一邊用濕布巾沾水往身上淋,一邊用手搓著死皮,洗澡洗得太投入了以至於歌聲傳到了屋外,連自家老娘的喊他的聲音都沒聽見。


    張氏在屋外叉著腰,聽著自家小子屋裏響起的“嘩啦啦”的水聲和從門裏斷斷續續飄出的不害臊的“小黃歌”,忍不住加大了音量。


    “渾小子,你在屋裏洗澡瞎哼哼啥呢?娘叫你都聽不見?你哪來的妹妹?你出來,娘保證不打你。”


    娘保證不打死你。


    還嘴裏頭笑得呦嗬呦嗬,心裏美得啷個哩個啷。我呸!抱一抱?你個屁大點的蘿卜頭,不知道哪裏學來的葷話,四肢都沒健全呢就開始想媳婦兒了?


    還蒙學?


    老娘打不死你個小兔崽子。


    可能是張氏這次的聲音太具有穿刺性,屋裏終於平靜了下來,然後在“嘩啦”的水聲後,隔著門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穿深藍色粗布衫,額後紮著小辮子的男孩兒推門走了出來,男孩兒劍眉如墨,虎目灼灼,雖相貌平平但氣質頗為老成。


    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果然,換上了娘親縫的新衣服小爺就是這麽帥!


    李淩峰正得意洋洋的沉浸在自己“帥氣逼人”的俊顏中,他剛剛可是對著洗澡水照過了的,當時差點就被水裏的臉帥掉了下巴,推門而出的那一刻,上海灘許文強許老板的bgm仿佛就是為了他而存在。


    張氏眯了眯眼,看見在門口傻站著的臭小子,嘴邊掛起了讓人如沐春風的慈母之笑,然後走到了兒子身邊,毫不猶豫的揪住了李淩峰的耳朵。


    “你個憨兒,終於舍得出來了。再不出來好時辰都要磨過了!!!”張氏不顧兒子齜牙咧嘴的樣子,陰測測的笑道:


    “好兒子,告訴娘,你要抱哪家的‘妹妹’上花轎啊……”


    李淩峰疼得“嗷嗷嗷”直叫喚,聽見張氏的話不由愣了幾秒,然後瞬間哭笑不得。我的天,剛剛唱歌唱得太嗨了,一時不察,竟然被老娘聽見了。


    真是離了個大譜!


    張氏臉上“狼外婆”的笑意太明顯了,李淩峰的後脖頸子涼颼颼的,想著自己歌詞的內容,在相對保守的大夏朝人眼裏確實不亞於逛青樓眠花宿柳,半夜三更爬寡婦牆頭。


    咳咳,李淩峰不禁尷尬得臉紅。


    連忙搖了搖頭,對著張氏裝傻道:“娘,你說啥呢?啥妹妹啊?”


    李氏表演法則第一條,對於不想迴答的尷尬問題,裝傻就完了。


    “你剛剛在屋裏不是哼哼唧唧的要找妹妹嗎?”可能是兒子單純懵懂的表情太具迷惑性,以至於張氏開始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看著張氏半信半疑的樣子,李淩峰心裏的小人兒默默擦了擦汗,歌是唱了的,事兒是剛剛發生的,人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爹娘要給我生個妹妹嗎?”李淩峰將裝傻進行到底。


    此話一出,張氏先是俏臉一紅,隨即又將魔爪伸向了李淩峰的頭,然後惱羞成怒的拍了一掌:“你這小子渾說個啥?還不趕緊和娘過去祠堂拜祖宗!!!”


    “哎呀,娘,你別打我腦袋,打傻了讀不了書咋整?”李淩峰大喊一聲,雖然不痛,但他還是誇張的表演了一下,試圖讓張氏忘記他的妹妹和大花轎。


    張氏果然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想著自己過來是為了叫自家兒子去拜天地君親的,不由一邊念叨著“哪那麽容易傻,娘又沒使勁”一邊領著兒子去了李家祠堂。


    今天是一年一日的二月二“龍抬頭”,李淩峰和堂兄李仕仁在今日拜了天地君親後,將會前往福德書院拜師蒙學。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二月二通常在驚蟄前後,蟄伏一冬的萬物將要複蘇,農曆二月二在民間又有“龍抬頭日”的叫法,意在表明專門負責降雨的龍神即日起後就要履行司雨的職責。


    而福德書院也在今日開門收弟子,取“龍抬頭,占鼇頭”的美意,占祥瑞,祝願學子仕途一帆風順。


    李淩峰後堂兄李仕仁雞鳴時分便起,沐浴更衣完畢,現在要一起去李家祠堂焚香燃燭行禮稟明天地先祖長輩後,就在兩家大人帶領下朝著福德書院而去。


    福德書院在下馬塘沽比較有名,第一是因為該書院屬於海子塘的村校,舉全村之力建成,占地三畝,坐東朝西。


    第二是福德書院算得上半個縣學,雖然配置比不上真的縣學和鄰鎮的幾個大書院,但是畢竟村長憑著侄女在知縣大人那裏掛了號,多少能領到一些朝廷的資助。


    第三是福德書院有一個遠近聞名的教書先生,這個先生姓何名寰字寧之,之所以說他聞名鄉裏是因為何寰是舉人之身。


    何寰年輕時曾是官至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雖然他的修撰也不是自己考來的,後來又因為朋黨之爭被判流放黔地,幾經波折,風聲過後雖性命無憂,卻也因此被奪官。


    何寰年事已高,再也無心官場。家中妻子皆被牽連流放,於是在黔地定居下來。前知縣大人惜才,看中其學識允其教書養家,適逢福德書院開館,海子塘村長不知從哪兒得了風聲,先下手為強將人請了過來做山長。


    等李家眾人抵達的時候,福德書院外已有三三兩兩的家長帶著孩子在門外等待。畢竟是農村,能狠下心來花錢供兒子念書的家庭畢竟在少數。


    李淩峰數了數,大概有八人和自己一樣是前來蒙學的,加上自己一共九個。


    福德書院院門高大莊重,牌匾上龍飛鳳舞寫的寫著書院的名字,顯得大氣恢宏。正門上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副對聯,看得出是出自一人之手。


    寫的是:


    黔地人文,此為根本。


    大夏道統,得所師承。


    李淩峰安靜的站在書院門口等待,待過半晌之後,才有一位身穿學士服,兩鬢花白的先生走了出來。


    秀才先生陳懷臉上掛著溫和的笑,看著書院門口的學習和家長先是拱手一禮,自我介紹之後,緊接著又介紹了福德書院的大體情況,最後說了一些感謝的話。


    大體意思就是感謝各位家長把孩子送到我們福德書院來蒙學,承蒙厚愛,我們一定會悉心教導的。


    說完最後陳秀才又拱手一禮,然後開口道:“入學事務繁雜,還請諸君相助。”


    說完,從書院門內出來兩位同穿學士服的青年,李淩峰看兩人的衣服款式、發型和年齡,猜測應該是學院內的師兄。


    兩人也是對著眾人一禮後,按照陳秀才的吩咐一人領著家長前去西院繳納束修,一人則留下來帶著九個孩童前往後堂“正衣冠”。


    九人在師兄的示範下學得有模有樣。


    檢查合格後,就到了“拜師禮”的環節。九個孩童魚貫而入,在學堂內,李淩峰見到了剛剛在門外的陳秀才還有三個他不認識的先生。


    這三人也是福德書院的教習先生,其中一個正是劉舉人,還有其他兩位也是秀才,一位姓楊名知茂,一位姓周單名一個騫字。


    四位先生端坐在前方的椅子上,何舉人坐在上首位,皓首蒼顏,身正目肅,一張方臉不苟言笑,顯得頗為嚴厲。他的下首坐著的是楊知茂,其次是陳懷和周騫。


    眾學子好奇的打量著先生,四位先生也觀察著九位學子。


    李淩峰在最初打量了一眼後便收迴目光,畢竟他覺得在讀書這件事上自己算是個老油條了,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沒有那種興奮和好奇感,心裏卻琢磨著破蒙的內容。


    何舉人的目光從前至後,目光睿智深沉。


    當視線落到末尾的李淩峰身上之時不由一頓,覺此子於眾人中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雖年齡最小,性情卻是極好的。


    不錯,不錯。


    何舉人滿意的摸了摸花白的胡須,隨即向各位夫子示意了一下,眾夫子點頭後,陳秀才起身,對著各位學子進行訓誡。


    “夫聖賢之書,教人明禮知義,知孝檢行,故弟子有禮而知先後,明義而為君子……靜以修身,儉以養德……書猶良藥,惟讀書可以醫愚,不讀書無以明誌,汝等須勤而好學,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切不可玩物喪誌。明白否?”


    “弟子謹記!”


    在九位學童異口同聲的答完誡言後,陳舉人喚來剛剛領著李淩峰他們過來的師兄,師兄帶著眾人依次行禮拜師。


    直到最小的李淩峰行完拜師禮,才到下一步“朱砂啟智”,由於何舉人學問最好且又為長者,所以所有學子的額中紅痣皆由何舉人親點。


    擊鼓的順序也是按長幼次序,由師兄帶領眾弟子前往書院門口擊響“明誌鼓”。待擊鼓儀式完成後,終於到了李淩峰最關心的“破蒙”這一步。


    “破蒙”是蒙學最初先生判斷學生資質的方式,如果資質差但“不過十”還能當個普通學子,如果“過十”則會被書院勸退,但如果先生覺得你聰穎,便會收做親傳弟子悉心教導。


    可以說差距是很明顯的。


    李淩峰雖身負才學,但也想拜個好老師,自然要好好表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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