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先生沒有就此放棄科舉,他照常參與剩餘的三次模擬考試。


    第二次模擬考時,大抵是內心想通了些,他心中的緊張感稍解,勉強交了一次滿意的答卷。第三次,答卷質量直接原地起飛,王麗容和王麗雍請來的閱卷人,有準備明年參加春闈的舉人,也有已經退休的前進士,直唿這人是天縱奇才,這第一個月的卷子答得磕磕絆絆,第二個月的卷子初露鋒芒,第三個月的卷子嶄露頭角了……


    農曆八月九日,範先生再次邁入那個熟悉的考場,再出來時,已經是八月十八日,他這次的運氣也不好,被分到了臭號,不過,因為前麵十次的臭號考驗,他已經能夠自如得應對著惡劣的環境了。出來時,他的形容並不狼狽,甚至可以說比任何考生都神采奕奕。


    結束了秋闈,他依舊迴到長流村教學,等待放榜的一個月裏,他沒有任何異樣,反倒是妻子洪氏,一直小心翼翼得照顧著他的情緒。盡管範先生哭笑不得得表示自己考得還行,洪氏卻依舊不相信。


    直到送喜報的人到達長流村,洪氏還不敢相信,她落榜了五次的丈夫,竟然一舉成了鄉試頭名,黑遼省這一屆秋闈的解元。她一臉呆滯得接受眾人的祝賀,後續的慶功宴都是蘇玉瓊領頭幫忙的。


    這日,夜深人靜時,範先生與洪氏對坐相視,沒等洪氏扯出笑容來,她眼眶中的淚水便不受控製得流出來了,嚇得範先生又哄又勸,問她怎麽啦。


    洪氏先是搖搖頭,後來平複情緒後,才說道:“我就是心疼你,吃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多累,總算撥開雲日見天明了。”


    範先生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將妻子緊緊抱住懷中,“我不辛苦,是你辛苦才對,你放心,新婚那日的誓言永不敢忘,該屬於你的誥命夫人,總有一天會掙給你的。”


    這日過後,範先生離開了長流村,提前趕赴京城準備春闈。長流村的人以為範先生就此離開了,卻沒料到,春暖花開的四月份,他又迴來了,身邊跟著一個他為長流村學堂找的新先生。


    此時,他已經成了天子門生,授翰林學士一職,這次是以上任前探親的名義迴來的。他向村長推薦了新先生,同圍觀的村民一一寒暄過後,才孤身拜訪了王家。


    在王家,他誠摯得對王麗容她們道謝,言明若沒有她們的幫忙,他不可能那麽順利考上進士。


    王麗容她們卻沒將功能全攬身上,王麗雍更是敏銳得發問,“先生頭次和二次的卷子差異甚大,倒不像是模擬考場的功勞,敢問先生可是那段期間有所得?”


    範先生瀟灑得笑了笑,說道:“確實有所得,頭迴出模擬考場時,我站在門口,我妻站在門外等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夠幸福了,於是,心中執念放下,一身輕鬆進考場,便有了如今的成績。”


    王麗雍懂了,也笑了,“這大抵就是聖人所言‘無欲則剛’吧,有些時候,放下刻意追求的欲望,心態自在了,行事自然少了緊張局促,恭喜先生了!”


    “同喜同喜!貴堂兄也榜上有名,聽說要外派到江南富庶之地當縣令,真是年少有為呢。”範先生說道。


    是的,王鴻學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在二十三歲的時候成了一名進士。雖然沒有名列前茅,但也榜上有名,在張大貴的幫助下,他外派當縣令的地方在江南,雖然距離長流村千山萬水之遠,但江南富庶,是容易出政績的地方,每一屆春闈結束後,頭幾名之外的進士都是鉚足了勁頭鑽營,就為了派到江南那種地方。


    消息傳迴長流村的時候,王大富老淚縱橫,親自去村口小賣部買一條大紅鞭炮,當天就衝著老家的方向安排了一場盛大的祭祖儀式,之後便是自掏腰包,請戲班子,辦流水席,同王麗容和王麗雍封鄉君的流程一模一樣,卻明顯讓人感受到他有別於以往的上心。


    後來,正常慶祝活動結束後,蘇玉瓊去王家迴來後忍不住酸了,“別看你們爺爺如今說男女都一樣,鴻學一考上進士,那個勁頭跟你倆封鄉君的時候還差個檔次嘞。他可是說了,等這邊忙完了,要再迴一次老家祭祖呢!”


    王麗容和王麗雍卻不以為意,她們自己的價值,從來不是由旁人定義的,就算是爺爺,也不行。隻要她們不去追求旁人的認同,就不會在意旁人是否看重自己,也不會因為旁人輕視的態度而感到難受了,無欲則剛!


    於是,兩人在娘親的嘀咕聲中,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胳臂,撒嬌道:“娘,咱今晚吃肉丸子吧,好久沒吃了,想念得緊。”


    蘇玉瓊立刻嫌棄道,“整天惦記著吃,昨兒個流水席上不是有肉丸子嗎?咋不見你們吃呢!”


    王麗容一句“那些廚子哪有娘親做的好吃呀”,就讓蘇玉瓊喜笑顏開,轉身就去廚房忙活了。


    此時正值各家各戶做晚飯的時候,空氣中飄著各家食物的香味,王麗容搬來兩張躺椅,和姐姐王麗雍一人一把躺椅,坐在自家露天的院子上,她們輕輕搖晃著躺椅,望著遠處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雲霞,還有偶爾飛過似小小黑點的歸巢倦鳥,心情無比平和。


    時光可慢可快,在某一刻,它慢得像永恆,但是暮年迴首時,卻又快得像瞬間。


    王麗雍在她七十歲那年,剛剛寫完她的巨著《天宇朝常見農作物薈萃》,裏麵詳細介紹了兩百種農作物的基本性能和種植方法。這些都是她經濟自由後,開始周遊全國,爬山涉水,到處觀摩農人種植方法以及實驗過後的結果。


    她將這兩百種農作物分為四大類,穀類作物,包括稻子、小麥、玉米、高粱、粟、黍、稷等;薯類作物,包括甘薯、馬鈴薯、山藥等;食用豆類作物,包括黃豆、豌豆、綠豆、小豆等;蔬菜瓜果類,包括葉菜類、茄果類、漿果類等。


    巨著後尾,她還列舉了幾十種天然農藥和肥料的做法,都是她利用這個時代現有材料琢磨出來,經過實驗有效的法子。


    這本著作是王麗雍自費找印刷坊製作出版的,一開始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畢竟需要了解農作物的農民,大都是不識字的,而那些識字的,一般都不會看這種書。直到這本書在京城的某間書坊上架,被某位司農寺的官員拿到,然後呈給當今皇上,年少的皇上才知道了在遙遠的東北山村,有一個先太上皇親封的清樂鄉君,連帶著,已經發展成黑遼省首富的清平鄉君也進入了他的視野。


    長流村的旅遊業發展起來後,那時的皇上確實如他之前所講,讓各地縣官參考長流村經驗,在各地開展因地製宜的經濟發展。而許多縣官或者其幕僚來到長流村後,無一例外地和王家混熟了,借由這些人際關係,再加上手裏的資金,王麗容在各處的投資如同天女散花搬分開,到哪都是股東,雖然有些投資虧本,但是大部分都是盈利的,以至於她不知不覺中,就成了黑遼省的首富。


    彼時,七十歲的王麗雍和六十八歲的王麗容再次出現在皇宮時,兩人因保養得當而顯得格外年輕的麵容一度引起當今皇上的驚歎,反複詢問得知她們確實都是近七十的年齡後,才感慨了一句,“兩位鄉君麵色紅潤,發色不見灰白,神采奕奕,乍一看還以為不到半百呢。”


    王麗容直言道:“皇上,我倆早就有白頭發了,這是用了法子染黑而已,故而顯得年輕些。”


    皇上難掩驚訝問道:“竟有如此法子,不會掉色嗎?”


    王麗容搖搖頭,解釋道:“是特質的藥水,染一次可以維持好幾個月呢,等到底下的白發長出來,再染就是了。這藥水不傷頭皮頭發,用料都是純天然的……”


    眼見妹妹職業病犯了,有繼續給自家染發劑打廣告的趨勢,一旁的王麗雍連忙攔住,“皇上,若是感興趣,迴頭我們送上一些來,您讓宮中有白發者嚐試下即可。”


    皇上倒不覺得王麗容囉嗦,隻是見王麗雍說話,才意識到他差點忘了這次召見兩位鄉君的重點。他輕咳了一聲後,朗聲說道:“清樂鄉君,你幾十年如一日,走訪鄉間,為天宇朝百姓寫下農物巨著,功在千秋,特旨,擢升清樂鄉君為縣主,享……”


    王麗雍沒想到這鄉君封了幾十年了,皇帝都換了兩個了,她這個山旮旯裏的鄉君還能升職加薪,雖然以她如今的日子,已經不在乎那點縣主的俸祿了,但是,誰還嫌自己地位太高啊,於是,她笑意盈盈得跪下接旨了。


    王麗容和姐姐一樣的想法,也笑著一同跪下,卻沒想到,也有自己的升職通知。隻聽皇上接著宣告,“清平鄉君,善經濟,富貴而仁善,屢次捐贈,修路搭橋,賑濟災民,真正做到了‘達則兼濟天下’,可為當時商人楷模,特旨,擢升清平鄉君為縣主,享……”


    再後來,雪封大地前,兩個縣主從京城迴到了熟悉的家。


    她們毫不意外得受到了村民們的歡迎,但是這些熱切的麵孔,已經不再是她們封鄉君時的那些麵孔了。許多熟悉的人已經不在了,村長李義善、鄭全奶奶、鄭大嬸、馬大嘴……爺爺奶奶爹爹娘親這些王家的長輩,葬在了遠處山上的王家祖墳裏,等到某一天,大限到了,她們也會到那裏去。


    晚間,兩姐妹躺在墊了厚厚被褥的搖椅上,喝著茶,聽著幾個曾孫輩的小孩嘰嘰喳喳聊天。昏黃的燭光下,炭盆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兩人噙著笑,不知不覺打起了盹。


    幾個小孩聽到了她們的打唿聲,先是對視一笑,然後其中兩人輕手輕腳給她們蓋上了被子,最後依舊降低聲量說著話,一邊看著爐火,生怕爐火一滅,凍壞了兩個長輩。


    屋外突然窸窸窣窣飄起了初雪,不知外間是誰驚唿一聲“下雪啦”,將王麗雍從昏睡中驚醒,她望了隔壁的妹妹一眼,又透過琉璃窗看向屋外,意識到自己不是幻聽,在她們昏昏欲睡的時候,外間確實飄起了大雪。她輕聲在妹妹耳邊問道:“看雪不啦?”


    王麗容猛地睜開雙眼,同樣望了一眼窗外,瞌睡蟲一掃而光,興奮道:“姐,溜達看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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