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戶主裏頭有位頭發花白的爺爺輩舉手問道:“村長,我這都五十歲了,還能學不?”


    村長重重點頭,說話鏗鏘有力,“能,除了正經上學堂的娃娃,村裏男女老少,隻要想學,就可以學。”


    又有人舉手,麵色有些為難道,“村長,雖說大家如今日子過好了,但是識字啥的,也挺廢紙墨的,我這肉都沒吃夠,就得從嘴裏省下換紙墨了,總覺得有點不得勁呢。”


    這話雖然惹了哄堂一笑,但是也在理,有好幾個人應聲附和。


    村長白了他們一眼,一臉嫌棄說道:“咋都不會動點腦子嘞?誰說學認字一定得用紙墨了,隨便撿根樹枝在泥地上劃拉不會嗎?不然就學人家小容和小雍,把柴火燒黑,外麵包一包就是炭筆了,哪裏用得著墨?紙更用不著,隨便找塊石板磨光滑些,不照樣可以寫字,寫滿了就洗幹淨繼續用。”


    “哦哦哦,對哦,不愧是村長,腦子就是靈活,不用從嘴裏省下肥肉就成,我學我學!”那位提問的村民轉憂為喜,樂嗬嗬的說道。


    其餘村民也開始熱情響應,將少數不樂意的聲音淹沒,村長滿意極了,大手一揮,“明天開始,整理祠堂!”


    陽光燦爛的日子裏,被挑選出來的二十個青壯男女幹勁滿滿,開始拾掇祠堂。供奉著眾姓列祖列宗顯考顯妣神位的幾間正廳,自然無人敢去打擾。他們在西邊收拾出三間廂房,將裏麵被歲月和蟲蟻侵蝕的腐朽家具都清了出來,清掃過後還撒上石灰消毒,一天時間,以往無人涉足顯得十分晦暗的廂房就亮堂了起來。


    東邊也收拾出來三間房,一間是廚房,給需要在學堂吃飯的先生孩子燒飯燒水用的,接著便是靠近廚房的那間廂房,打算撥給請來的先生起居使用,另外一間就是單獨留出來的辦公室,以後村裏需要開小會或者有什麽事務需要處理,可以到這裏商議。


    王展豐聽說村裏要辦學堂,特意過來廂房量尺寸,打算白給學堂做桌椅,不過被村長拒絕了,他覺得王家為長流村做的太多,這幾年又是捐款又是給方子又是教種地,不能太占王家便宜了,所以從村裏的共同資金裏出了這筆錢,按照市場價跟王展豐買了桌椅。


    一切準備就緒,隻待先生到來。王麗容放出豪言,將請先生的事情攬了上身,卻小看了這事的難度。她原先經由生意場上的人推薦,鎖定了三個先生人選,在學堂開始修整後,便出發拜訪了。


    第一個是年過半百發須皆白的老童生,院試三年兩次,據說他從二十歲開始,前後考了二十次院試,最靠近秀才的一次是在第二次院試的時候,差兩名就上榜了,之後,越考越差,到了五十歲那年,他含著熱淚說自己該“知天命”了,便不再抱上榜的夢,如今仍然在家讀書,隻是淡薄了仕途功名的心,隻為陶冶心情。


    推薦的人說,這老童生雖然考不上秀才,但是讀了那麽多年書,學識還是蠻紮實的,用來給村裏的孩子啟蒙最合適不過的。


    王麗容也覺得老童生不錯,村學在她眼裏就是個小學學校,主要是教孩子們一些基礎知識,要是有個別聰明的,能考上童生,迴頭指定得送出去更好的學堂“進修”的,這個老童生的資質跟村學的教學需求是相符合的。


    一開始,她和李信榮登門拜訪,老童生一聽王麗容是皇上親封的清平鄉君,激動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差點沒給王麗容跪下。好在王麗容眼明手快,扶住了這個顫顫巍巍的老人家,否則她怕受這禮得折壽。


    老童生在聽到他們是為了村學請先生,立馬一副義不容辭恨不得馬上上任的模樣,隻不過,在聽說長流村的村學是男女混學的學堂,瞬間變了臉孔,什麽“男女有別”“有辱斯文”“有失體統”都出來了,長篇大論,唾沫飛濺,大有不勸服他們打消這個“荒唐”主意就不住口的趨勢。


    王麗容聽著他那些迂腐發言,氣得牙癢癢,都想不顧他一把年紀,來個激情辯論,但是轉念一想,就算辯贏了,這個人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先生,她可不想要一個對女子受教有偏見的先生。就算她表麵說服了他,他也不會真心教導村裏的女娃的。


    她等候老童生碎碎念完後,起身拱手,全了禮儀,便頭也不迴得離開了。


    接下來兩位先生的拜訪之旅也不是很順暢,第二位先生是個中年秀才,雖然沒有像前麵的老童生那麽激動,但是在聽見自己的學生有男有女時,也提出了異議,認為教女學生純粹是浪費時間,他要教的是能夠考科舉躋身仕途的男學生,博個“桃李滿天下”的好名聲。


    聽到這裏,王麗容也歇了請這人的心思,這人的毛病比前麵的老童生還多,不僅漠視女子受教育的權利,而且太功利了,雖然在這個時代無可厚非,但是她更想要找那種以“教人”而非“教書”為理念的先生。


    第三個先生,不提也罷。他們過去的時機不巧也巧,正好看了一出戲。那個先生家裏大門口貼著雙喜字,他的閨女正哭哭啼啼得不願上花轎,卻被他這個當爹半打半罵逼著上去。從旁觀的鄰居口裏得知,他這是賣閨女給富商當妾室,為的就是有足夠的銀錢供自己讀書考科舉。


    王麗容和李信榮打聽了一圈,發現事實卻如那個鄰居所說,連門都沒登,直接打道迴府。


    後來,他們找到了縣令李信昌。他畢竟是正經考上秀才的,同窗學友不少,一聽是為了自家村裏邀請先生的,十分上心,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就近推薦了青鹿鎮東邊榆柳村的範秀才。


    範秀才和李信昌是同窗同科考,學識淵博,卻運氣不好屢試不第,如今正在家裏一邊種地一邊念書,依舊還在執著衝擊科考,想要正經考上一官半職,不像李信昌懂得曲線救國,先是當了霍知縣的縣丞,然後通過積極表現破格成為了知縣。


    王麗容和李信榮兩人帶著李信昌給的推薦信找到榆柳村範家時,屋裏頭正鬧著。


    “範進軒,我與你成親二十載,光送你去省城參加鄉試就五迴了,人都說可一可二不可三,咱都試了五迴了,不成就是不成,咱就認命吧,好好安生過日子不行嗎?你瞅瞅,這家裏,光禿禿的,實在供不起你每三年一趟往省城跑呀!”


    “家裏不是還有十畝地嗎?賣個一兩畝不就成了?”一道不太有底氣的男聲迴道。


    這話似乎戳到婦人的肺管子,她的聲音更加尖利了,“賣地?虧你想得出來?賣完地我和孩子們吃啥?難不成把地都賣光了,然後學人家去給財主當佃戶,每年掙那點糧食吃不飽穿不暖嗎?虧你還是讀書人呢,腦子裏裝的都是漿糊嗎?”


    “哎呀,你這婦人,說話就說話,怎麽還上手呢,哎呀呀,打人不打臉……”


    這話音未落,站在門口的王麗容和李信榮便看到一個中年男子衝到他們跟前,仔細一瞧,他臉上還帶著明顯的五指痕跡。三人似乎都沒料到會這麽撞上,神色都閃過一絲尷尬。


    範進軒反射性得捂住左臉,卻又覺得是欲蓋擬彰,幹脆抬頭挺胸,雙手往後背一擺,一副驕傲的文人架勢就出來了。


    “兩位站在我範家門口,是碰巧路過還是特意來聽笑話的呀?”


    李信榮收了臉上的不自在,輕咳幾聲後,自報家門,“範兄,這位是皇上親封的清平鄉君,在下是長流村李信榮,家兄李信昌,也就是如今青鹿鎮的縣令,咱們從前見過幾麵。”


    “哦……”範進軒臉色一正,認真瞧了瞧對麵兩人,見王麗容氣勢非凡,衣著裝飾並不華麗卻看得出價值不菲,而李信榮確實看著有幾分麵熟,再一聽是長流村人,想到最近聽說過的長流村出了兩個鄉君的事情,臉色一正,對著他們兩個拱手作揖,“原來是清平鄉君和李老弟,失敬失敬。”


    三人站著寒暄幾句後,他也顧不得正和妻子置氣,將人請了進去。原本還是冷嘲幾句範進軒的洪氏,一見有外客,瞬間切換成賢惠妻子的模式,熱情得招唿著外人。


    因為有王麗容這個女客,洪氏給他們上完茶也就順勢留了下來,聽他們說事。


    “因村裏辦學堂急需先生執教,所以向我們推薦了您,這裏是推薦信,還請一覽。”李信榮從懷裏掏出信件,恭敬得遞給了範進軒。


    範進軒接過推薦信後,認真看了一遍,之後一臉遺憾得收了起來,“信昌兄言辭懇切,為人師表傳道授業也是好事一樁,隻是秋闈在即,範某想專心研讀備考,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一旁的洪氏聽到這裏,忍不住插話,“不過,要是束修合適,我們還是可以考慮的,畢竟要備考也要吃飯不是。”


    “你……”範進軒氣得用手指向妻子,誰知,洪氏一點不慫,怒瞪了迴去,“我什麽我,你先閉嘴,等我問清楚了,再定奪。從前都由著你,如今卻是不行了,我可以陪著你吃苦,但是孩子們都各自成家了,不能也被你拖累了。”


    範進軒被最後一句話堵住了嘴,不再說什麽,任由妻子主導接下來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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