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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茗下了馬車,一路遠遠跟著李瑁來到大雁塔前,見他站在青煙嫋嫋的香爐前燃上三炷香,拜了一拜,卻站在那裏不知在想著什麽。她躲在一棵樹後,想要走近幾步,卻終是猶豫著沒有動。


    就算她少不經事,又稍帶了些任性,卻也明白,這人已與自己已無可能,懵懂中下意識的阻止自己向他走去。她咬著嘴唇這般看著,直到那身影轉身拾階而下,才從樹後走了出來,望著那人遠走越遠,再也看不見。


    庭之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看著妹妹這番舉動,輕聲歎了口氣,勸道:“茗兒,那人與你無緣,還是早些忘了吧。”


    玉茗低下頭,頭一次感到那種求而不得的無力感,她輕聲問:“哥哥,這世上,還會有比他更好的男子嗎?”


    庭之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寬慰道:“天下好男兒又何止一個壽王?你還小,早晚會遇到更好的。”


    玉茗聽了,心裏卻沒有一絲安慰,就算別人再好,也不會是那個被她念了這麽多年的男子了。她垂頭喪氣的走上台階,看著香爐中插了滿滿的焚香,分不出哪三支是他碰過的,就好似他這個人一般,融入人海中,便再也找不到。


    繞過香爐,她來到大雁塔前,這裏存放著玄奘和尚從天竺國取迴的梵文經,以及千顆舍利。此時數名善男信女虔誠繞塔而行,一邊默念佛經。


    玉茗不知如何禮佛,她看著那些人,喃喃問道:“這些人為何要繞塔而行?”


    庭之看著那些人,說道:“聽說繞佛塔行走一周,可以獲得二十五劫不墮惡道,得到無盡的福報,想必這些人是來消災祈福的。”


    玉茗此刻突然萌生了許願之念,她走到塔底,抬頭看了眼那高大威嚴的佛塔,一邊默念什麽,一邊雙手合十慢慢繞塔而行。庭之沒想到妹妹竟然做出這般舉動,他看著那個未長成的稚嫩小臉上難得出現了肅穆之色,這才明白李瑁在她心中竟然如此重要,卻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隻能遠遠的看著。


    此時,不遠處的大雄寶殿外站著兩人,也在看著這一幕。其中一位身穿僧衣的老者沉聲說:“縱橫幾十年,見多了紅塵俗事,虢國公為何對這少女如此在意?”


    站在他身邊的,正是楊思勖,他沒有迴答,眼中仍看著那繞塔的嬌小身影,突然問道:“請問大師如何解緣分二字?”


    那老僧念了聲佛號,仍是不緊不慢的答道:“阿彌陀佛,佛說萬發緣生,皆係緣分,所謂因果相報,因即因緣。因善而起,則為善因,得善果;因惡而生,則為惡因,得惡果。”


    楊思勖聽罷點點頭:“我本是無根之人,無兒無女,了無牽掛,沒想到到了這個年紀,竟然會與這女娃娃有了些緣分,隻是不知,這緣是善是惡。”


    老僧說:“虢國公雖曾開殺戒,卻並非大惡之人,雖說無牽無掛,卻也少了人情,或許,這少女出現,便是佛祖安排來助你修行,隻需循心而為,上天自有安排。”


    楊思勖微微點了點頭,隻是,他沒有想到,老僧的話竟然一語成讖,自己有一天竟然真的會改變這個女娃娃的命運。


    同年十二月,玄宗冊楊玉環為壽王瑁王妃,冊韋瑤兒為忠王亨王妃。


    因忠王為兄,韋瑤兒出嫁在先。那一天,杜曲內外皆是一片喜慶之色,玉茗在屋內陪著新娘子,看著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鳳冠霞帔一身紅衣,連一張臉都顯得更加明豔照人,心中憧憬著,不知自己將來出嫁那一天,是否也是如此。


    待新婦頂上紅蓋頭被迎出府,她在後麵緊緊跟隨,想到的卻是,不久之後,那個人也要這般迎娶楊玉環入府,一時間心頭百感交集,分不出是何感受。


    待到壽王娶妃那一日,她早早的便出了城,借著出遊的名義躲開了那場浩大的婚禮。庭之坐在車中,看著無精打采的妹妹,笑著說:“你硬拽了我來出遊,現在卻又這般這般百無聊賴,早知如此,我便去看那壽王娶妻了。”


    他故意點出這件事,便是想讓妹妹明白,該是放下那人的時候了。玉茗撥弄著裙上的瓔珞,繃著一張小臉說:“壽王娶妻有甚好看,不過是氣派些罷了。”


    庭之見她又耍起了性子,便轉了個話頭說:“說到氣派,七月鹹宜公主嫁給那楊洄,倒是真的耍了一迴威風。”


    “哦?此話怎講?”


    “你可知那楊洄是何人?”庭之故意賣起了關子。


    “我怎會知道?”玉茗見他不說,撅起嘴說:“哥哥再不說,我便不聽了。”


    “好好,我說我說。”庭之笑著說:“他乃是韋後之女長寧公主的兒子,算來跟我們韋家也算沾了些姻親。”


    “莫不是那位被聖人貶斥的長寧公主?”


    “正是。”


    玉茗微蹙了眉頭,問道:“這便奇了,我記得曾聽父親說過,聖人似是不喜長寧公主一家,為何會將寵愛的鹹宜公主嫁給他?”


    她這話說的倒也不錯,長寧公主當年與安樂公主、太平公主皆是賣官鬻爵、喜歡大建府邸的皇女,也因此被玄宗皇帝所惡,以至於那剛剛建好的洛陽公主府還沒來及住進去,她便被下旨強令陪同當時的夫婿去了絳州,不得不將府邸售賣。


    庭之搖搖頭:“你隻知其一,卻不知那長寧公主那夫婿過世後,她便改嫁他人,這些年倒也安分守己,沒惹出什麽亂子,是以聖人才能放心將公主嫁給那楊洄。”


    玉茗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隻聽庭之又說:“這件事,其實也是因為惠妃娘娘在其中斡旋,聽說長寧公主上次進宮時便與她相談甚歡。這門親事恐怕也與壽王有關。”


    玉茗一聽,忙問道:“哥哥何出此言?”


    庭之看她一眼,繼續說道:“你可知聖人最寵愛的兒子是誰?”


    “那還用問,自然是壽王。”


    “那聖人最寵愛的妃子是誰?”


    “惠妃娘娘。”


    “那太子的母親又是誰?”


    “是趙麗妃。”


    玉茗不知道這幾件事間有什麽關聯,一臉疑惑的看著哥哥。庭之歎了口氣,這個妹妹就如同一碗清水,對這些勾心鬥角之事一無所知,這種性格,不能嫁給壽王,恐怕才是她的福氣。


    “你再想想,惠妃娘娘身為母親,是愛自己的兒子還是愛趙麗妃的兒子呢?”


    玉茗這才恍然大悟:“哥哥是說,惠妃娘娘想要自己的兒子當太子?”


    “噓~”庭之示意她注意耳目,拉開車簾看了看外麵,才放心的繼續說道:“聽聞去年,惠妃娘娘便曾向聖人哭訴太子對她跟壽王不敬,當時聖人大怒,想要廢掉太子,被朝中老臣勸阻這才作罷,恐怕這件事並不會這麽簡單便結束。”


    他輕歎一口氣:“想必瑤兒這次沒有嫁給壽王,也是因為聖人對世族聯姻這事有了忌憚,所以才故意給壽王選了身家最弱的楊玉環。”


    玉茗沒想到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背後竟然如此複雜,一時間腦中混亂,她從未想到,看似整日無所事事的哥哥竟然會懂得這麽多,仿佛變成另一個人,奇怪問道:“哥哥為何知道如此多的道理?”


    庭之苦笑一聲:“在我們這種世族大家,若是連這些都不明白,怕早就被滅了門,即便如此小心翼翼,自大唐開國以來,韋家經曆了多少磨難,當年身為宰相的祖父慘死在亂兵之中,難道還不足以警戒嗎?”


    “我們這幾大家族,早因為通婚聯姻盤根錯節,這便是聖人所最忌憚的,用到時便加官進爵,一旦興盛起來又打壓限製,生怕阻礙了皇權,正所謂伴君如伴虎。”


    庭之看著默不作聲的妹妹,語重心長的說:“茗兒,我知你對壽王一往情深,可畢竟他如今已有王妃,況且,惠妃娘娘定不會放棄易太子之心,宮內難免會有一場龍爭虎鬥,哥哥不想你牽涉其中。”


    玉茗低了頭,將庭之的話想了又想,終是點了點頭:“哥哥放心,這些道理我已明白。”她雖未成年,卻也因從小耳濡目染,比那些同齡女子早成了些,隻是被家人護著,從未有機會麵對這些。原本懵懂的頭腦被哥哥這一番話點透,便明白自己不能再由著性子亂來。


    庭之見妹妹如此,心裏總算放下心來。他想讓這個少不經事的妹妹一直單純下去,可也明白,既然生在韋家,有些事早晚要麵對,既然如此,不如讓她盡早開了竅,避開那些禍事。


    玉茗撩開車簾,外麵已是一片蕭瑟,一陣寒風吹了進來,讓她冷的打了個寒顫,整個心也似乎被這陣風吹醒。那些旖旎的情思,就這般漸漸冷卻下來,不知被埋進了心中那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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