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收起最後一絲餘暉,夜幕垂垂,星河沉暗。


    世界變成一個巨大的黑洞,深不見底。


    一塌糊塗的青春轟然倒塌,遍地枯骨,連青苔都無法生長。昨日的悲哀和傷痛,在經過無數個夜晚的風的慰藉,在心口最柔軟的那個地方,結痂成疤。


    一道無比堅硬的疤。成為過往發生的那些事的,唯一見證。


    也是唯一殘存下來的一點痕跡。


    “咚咚咚……”門外響起了一陣很輕很輕的敲擊聲。


    空蕩蕩的女生寢室裏,成小南意亂心慌地坐在椅子上發愣,耳邊除了電風扇吱嘎吱嘎的搖晃聲,和宿舍樓後邊不知道哪一棵樹上聒噪不休的蟬鳴,什麽聲音也聽不見。


    四麵牆壁包裹成的一屋子沉悶死寂裏,敲門聲顯得尤為突兀。


    尤為動聽。仿佛沉陷在深淵之中的成小南眼前一亮,瞬間迴過神來,起身奔向門邊。


    拉開門,視線內出現的是好幾天沒見了的蘇禾。和她那雙通紅發腫的眼睛。


    “蘇禾?你怎麽了?”


    聽見成小南的聲音,和她臉上寫滿的擔憂和關切,蘇禾緊咬住下唇,雙肩一陣顫抖,剛止住的眼淚再次傾瀉而下。


    成小南不明所以,急忙上前一步,抬手撫了撫她看起來十分單薄脆弱的肩膀。眼角餘光,瞥到了寢室門口,蘇禾拉在身後的一個白色行李箱。


    那是她之前說是為了方便給小男孩輔導功課,用來裝幾套換洗衣服的。


    成小南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其實她早就預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的。


    蘇禾口中所謂跨越了年齡,情比金堅的愛情,說穿了,不過就是一場遊戲。小男孩的父親見色起意,耗盡心血連哄帶騙,對她窮追不舍,再用心良苦,也隻是想玩玩而已。


    “我說我離婚了你就信啊,真要給孩子找家教,我會找你那種破學校的?”


    而蘇禾自己呢。就這樣被衝昏了頭腦,入戲太深,還把那張偽善的嘴臉當做真愛,直到被一個尖牙利嘴的阿姨抓起頭發,一口一個“小三”、“婊子”的罵著時,她才幡然醒悟。


    看清之後,真正意識到自己經曆了什麽,她覺得那些再怎麽肮髒,有多惡毒的詞,都形容不了自己。


    “別說了,別想了,讓它過去吧……”


    成小南打斷了蘇禾喑啞的話音,一道比一道悲憫的抽泣聲迴響在耳邊,撞擊心扉。她心疼不已,一把抱住蘇禾,沒有出聲安慰,隻是也跟著流出了眼淚。


    她從來沒有哪一次有這麽難過。


    不好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著,不給人一點喘息。像是一場做了很久,怎麽也醒不來的噩夢。


    這就是自己的青春嗎,好不真實啊。


    沒過多久,就在兩人剛擦掉臉頰邊的淚痕時,身後傳來了一陣鑰匙插進鎖孔的輕微響聲,哢嚓一聲,田秋站在門外,表情複雜。


    “小南,蘇禾,你們在啊,”有些艱難地跨進寢室,她環顧四壁,咧開嘴角笑了笑,語氣之中似乎透著猶豫:“我還以為這個寢室,不會有人在了呢。”


    三個人,心裏的某個地方,不約而同地刺痛了一下。


    和此刻的孤寂對比起來的,是陽台那頭牆上貼著的一張合照。照片上,四個剛剛熟悉起來的女孩擠成一團,笑得像夏天的陽光裏,一叢擁簇著盛開的鮮花。


    說起來,那些日子也並沒有過去多久啊。


    “這麽晚了,田秋你怎麽迴來了?”


    神色躲閃,她連忙移開和成小南對上的目光,故作平靜地走到自己床前,拉開抽屜四處翻找:“我,我迴來取點東西,就走。”


    “走?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不可避免地,心底泛起的又是那種很強烈的,特別不好的感覺。


    田秋身子顫了一下,很不自然地慌亂搖頭,背過身去,不知該如何開口。


    抓緊衣角的指尖發白,糾結萬分,她是在抬眼看見那麵牆壁上,貼著的那張四個人笑容綻放的合照時,才咬牙下定決心說出來的。


    “我,我懷孕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麽樣的語氣,怎麽對朝夕相處的她們說出這句話的。


    成小南和蘇禾先是錯愕,隨後露出訝異的神情,對視一眼,動了動嘴唇,卻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適。


    好像那些很遙遠,看起來像是永遠也不可能發生的事,就這麽很輕易地,稀裏糊塗就發生了。


    “那你,你們打算怎麽辦?”


    “沒關係啊,你們別這個表情,大不了就是,結婚生孩子呀。反正,我和他遲早都要結婚的,你們說對吧?”


    語氣豁然,開口是突然往上撥的調門,此時她臉上的那副神色,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幸福。


    淡淡的笑,成小南和蘇禾跟著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看向田秋,終於決定想說些什麽了,她卻突然轉身,提著手中裝著幾份證件之類的口袋,朝兩人,或者說朝兩人身後的那扇門,邁開了腳步。


    “我要走啦,齊立生還在樓下等著呢。”


    “嗯嗯。田秋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別擔心,我給我爸媽說了,我們明天一早出發,迴老家。”


    “那去了要記得給我們打電話,齊立生要是欺負你了,我們幾個饒不了他!”


    “知道啦。對了,小南,你去看文文的時候,也把我那份看了,替我多和她說說話……”


    走到門邊了。田秋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拉開那扇無比沉重的門。


    抬腳走出寢室之前,她想了想,緩緩轉身,從口袋裏摸出那把鑰匙:“鑰匙給你們好了,反正以後,我也用不著了。”


    “你拿著吧。想迴來的話,隨時迴來……”


    還迴得來嗎?就算拿著鑰匙,也迴不去了吧。


    再也打不開這扇門了。


    那把鑰匙,被田秋緊緊攥在手心,心髒狠狠地抽搐一下,眼淚滴落之前,她連忙轉身,不想讓她們看見。


    剛抬起腳,成小南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緊緊的抱著。


    眼眶中噙滿的眼淚,肆意流淌。


    溫熱。濕鹹。苦澀。


    像一場為了夏天而下的瓢潑大雨,說來就來,說走,卻耗盡了一整個夏天的光景,才肯真正離開。


    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走出宿舍樓。擦幹了淚水,可眼角還是濕濕的。


    踏過了當時喬餘墜亡的那塊地板,迴想起那個場景,依舊心有餘悸。


    爬上幾層台階,齊立生就站在那裏,頭頂亮著一盞橘黃色的路燈,和以往的每個夜晚一樣,又不一樣。


    “該拿的都拿齊了嗎?”


    “都拿了,我們走吧……”


    她試著把手像以前一樣,緊緊挽在齊立生的手腕間,卻似乎連觸感和感受之中,都隱約生出了幾分陌生。


    “齊立生,問你件事啊,要是時光可以倒流,你還會想要遇到我,和我在一起嗎?”


    “什麽問題啊,還時光倒流……”齊立生甩了甩頭,滿不在乎地丟來一句調笑,話音剛落,口袋裏響起了電話鈴聲。


    “喂,媽,已經在迴來的路上了……”


    田秋放慢了一些腳步,望向身旁漸漸和自己拉大距離的齊立生,對著那道熟悉的背影,用隻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暗暗說道:“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希望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遇見你,不要和你在一起……”


    那樣的話,就不會發生這些恐怖的事了。


    可她想過之後,輕輕摸了摸肚子,還是加快了腳步,追上前去,兩手抱住胳膊,緊緊地依偎著齊立生。


    時光不會倒流,想迴去也迴不去了。


    她把整個人,整顆心,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付給了身邊的他。


    不管怎麽樣,至少,現在絕望的縫隙裏,還能看得見一點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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