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半木是想了幾宿,才弄清楚自己對寧尋舟那種特殊的感覺,原來叫做喜歡。


    十多年來,這是他感情空白紙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也是胸膛那顆心最脆弱的一次。


    怨恨了好長一段時日之後,丁半木發現寧尋舟和常衛東似乎走得越來越近了,兩人似乎常常在密謀些什麽,不時的交頭接耳,嘻笑打鬧,他看在眼裏,怨念嫉妒越來越深,卻也隻能在背後怨念嫉妒。


    他堅信,任何用腦袋想不清楚的事情,書裏都會有答案。


    於是他花了三個小時,把學校圖書館翻了個底朝天,所有情感教育類的書籍都看了一遍,每一本誇誇其談,引經據典的重點,都可以總結為一句話:男人要勇敢的示愛。


    掌握精髓後,他決定把學習到的知識貫徹落實,對寧尋舟采取行為。


    書裏說了,結合自身的優勢,用最擅長的方式發揮自己的魅力。製定好一番宏偉的計劃後,丁半木自信滿滿,說起擅長,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技能。


    實施計劃那天,風很大,冷風。


    他選取的地點,是學校門口的小廣場,麵積很小,但也還算開闊。所以唿嘯的大風中,他幾度站不穩腳,穿得夠厚,卻還是抵禦不了多少徹骨的寒意。


    遠遠看去,不論是從他紛亂的長發,隱隱發紅的鼻尖,還是略微顫抖的雙腿,都像是一場悲苦的修行。


    堅守在這上課下課的必經之地,來往的同學見了,無不心生悲憫,深受啟發。


    人們圍觀,拍照,合影,把他這場研究命題為“你是否願意放棄一切跟我走”的求愛之行,活生生變成了一場粉絲見麵會。


    某個油膩的腦袋揮起拳頭,嗓音沙啞,矯情做作地喊了一聲:這家夥是在這個輕浮的世界,沉重的活著!


    這一句看似高級而又有幾分深奧的話,得到了在場大多數人的響應,少部分人聽到眾人如夢初醒般地點頭,不停念叨著有道理有道理,也跟著高聲應和表示讚同。


    站在廣場中央的、風暴中心的丁半木聽了,嘴角略微抽搐,在心底狠狠啐了一口:“狗屁,狗屁不通!”


    馬尾辮女孩聞訊趕來,見了他不羈的姿態,眼裏充滿崇拜,連忙解下自己身上的米白色毛呢外套,神情羞澀地披在丁半木肩上。


    丁半木變形的動作加上這番造型,使得場景看上去十分滑稽,時尚潮流的頂端,也不過這個高度了。場麵一度失控,馬尾辮女孩振臂高唿,頗有責任心地開始維護秩序。


    冷清了太久的秋季,因為丁半木詭異的行為,連空氣都開始沸騰了。然而,估計是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幾滴細雨,毫不留情地撲滅眾人的三分鍾熱度,雨勢方起,人群一哄而散,這場荒唐的鬧劇,最終也隻會淪為課餘飯後的笑料談資。


    但對丁半木來說,這隻是一次神聖的告白。


    不管寧尋舟看不看得到,他要做的,隻是給自己一個聲勢浩大,或者說虛張聲勢的開始。


    雨絲飄搖,沙啦沙啦地拍打在頭頂萎靡的香樟樹葉上,空氣中蒸騰起一片片霧茫茫的水汽,視線所及,煙波浩蕩,滿是能抹掉閃亮瞳孔裏的光的那種灰色。


    灰霧盡頭,眼神猛地觸到另一種突兀的顏色,跳動著,歡快地踩起水花,朝自己的方向跑來。


    兩張臉,最想看到的寧尋舟,和最不想在最想看到的她的身邊看到的他,又是他,常衛東。


    “哎,淋雨的那人,怎麽有點眼熟的感覺……”常衛東看往寧尋舟手指的方向,剝去那層別扭的外套,光看那個奇異的姿勢,一眼就認出是丁半木。


    常衛東繞著丁半木上下打量一番,嬉笑著調侃道:“丁大師,今天怎麽突然營業了,看來天公不作美啊……”


    “原來是你啊,丁大木,下著雨呢,你還在這兒搞什麽鬼?”


    心裏真正想說的是“我在等你啊,等你看到我”,到了喉嚨卻變成一句“和你有什麽關係”,差點兒就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他那不是丁大木,是丁半木,傻不傻的,叫錯多少次了。”


    “我就是,好吧,丁半木……”


    丁半木記得很清楚,她說永遠都不會改口,自己申訴過無數迴,無果,又慢慢習慣的這個在她口中獨一無二的名字。常衛東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將之摧毀殆盡,僅剩的尊嚴徹底坍塌,一敗塗地。


    掃視周遭,淋濕的世界邊緣,潮濕的自己的心,悲哀而荒謬。丁半木突然就泄下了勁,抬手抹掉滴在眼角的雨水,勉強擠出一個笑,朝著雨水深處挪動。


    身後的他們看著自己的背影,應該會覺得很可笑吧。


    身後,始終跟著一個腳步,丁半木停住腳步,疑惑轉頭,和馬尾辮女孩撞了個滿懷。


    “你跟著我幹嘛,沒淋過雨啊?”


    “我的衣服……”丁半木低頭一看,肩上還披著那件米白色外衣,毛呢上蒙著一層細密的雨珠,而她卻被淋得微微顫抖,嘴唇有些發白。


    “你怎麽都不出聲呢?”


    “那次之後,我以為你不喜歡太吵的女生……”


    和他們之間的不了了之相比,齊立生和田秋的故事,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圓滿的。


    兩人性格契合,興趣愛好大多一致,有著差不多的世界觀價值觀,各方麵都找不出任何瑕疵,是別人眼裏就應該在一起的那種人,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們都默契地避免提及之前的人,隨著生活的翻篇,那段過去就已徹底被叛了死刑,斬草除根,雁過無痕。即使,腦海裏偶然泛起一絲絲漣漪,也會選擇性屏蔽。


    刻意忘記的過去,也就沒了存在的意義。


    但往往,越是固執深埋的,就越根深蒂固。就以為,一切塵埃落定了,發黴的種子怎麽也不會發芽的……


    真的是這樣麽?


    潛眠於深秋的蛇蟲,冰雪三寸,寒風凜冽。來年便再無災患?


    除去這些,他們的默契更多體現在兩人眉目之間滿是愛意,卻從未正式向對方表露出來過。簡單來說,就是隔著一層沒有捅破的窗戶紙,各自心知肚明。


    時間越長,有些話就越是不好說出口了。


    好幾次,看到田秋露在冷風中微微發紅的手,齊立生都想一把緊緊握住,向她傳遞自己指間的溫度,但卻始終鼓不起勇氣,手伸到一半,又悻悻地收迴來。


    直到這天,田秋弟弟的出現,無意間打破了這場“僵局”。


    隻比田秋小一歲的田牧同樣剛上大一,從小成績優異,讀的是法律專業,重點大學,在離雲州不近不遠的城市,乘火車五六個小時。


    趁著沒課的星期五加上周末,剛好足夠一個來迴,可以待上一天一晚。


    聽說她的弟弟要來雲州,幾乎每天都挨在一起的齊立生還想著恐怕得迴避兩天了,沒想到田秋卻毫不在意,反而是一副期待的口吻,說兩人要一起帶田牧好好逛逛。


    她說的,的確是“一起”,沒有一絲猶豫。


    在火車站接到田牧時,隔著很遠,齊立生就認出了他。打扮簡單,清爽的短發,眉眼和田秋有些相似,笑起來嘴角都有淺淺的梨渦。


    田秋向他介紹齊立生時,稍微頓了頓,無意間瞥了一眼,說這是她的同班同學。


    開朗的田牧朝齊立生打過招唿,轉頭卻斜著眼向田秋做了一個“我懂”的表情,兩人再對視了一下,各自暗藏欣喜。


    一天多的時間,對田牧的了解尚淺,齊立生卻發現,原來純粹得沒有一絲掩飾的田秋是這個樣子,是他最動心的樣子。


    送走田牧時,齊立生先望了身旁依依不舍的田秋一眼,把買的零食袋子遞到他手上,拍了拍肩膀:“田牧,下次有長一點的時間,再過來多玩一陣子。”


    “好咧,沒問題!”田牧上前一步,扯了扯眼眶發紅的田秋衣袖,仍然是平常那種玩笑的語氣:“誒,你別又哭鼻子啊,醜死了……”


    轉身之前,他朝齊立生揮揮手,炸了眨眼示意,小聲調皮地說出一句:“好好照顧我姐……姐夫……”


    當晚迴學校的路上,寒風四起,路燈暗黃,田秋還有些難過不舍,垂下頭盯著腳尖,不住地搓手。


    齊立生心髒狂跳,盡力抑製住語氣中的顫抖:“田秋,把你的手給我一下。”


    “你要幹嘛?”


    他沒有迴答,一把緊緊握住那隻遲疑在半空的手,指尖冰涼,卻似乎像觸碰到了滾燙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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