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心事的半個夜晚,過得很快又走得很慢。


    夜越來越深,又越來越淺,腦海裏的那些影子,隨著唿吸和心跳的頻率忽暗忽明。


    天才蒙蒙亮,方以北就掀開被子,下床坐到桌前,鄭重其事地攤開一張信紙,提起筆寫下在心底徘徊糾纏了一晚上的心緒。


    寫來寫去,想說的越來越多,卻怎麽也表達不清楚。握著筆杆的手掌不住地顫抖,把一腔愛意淨描述得歪歪扭扭,眼看著一張紙寫得滿滿當當了,仔細讀來卻不甚滿意,完全不及內心所想的十萬分之一。


    索性就撕掉揉成一團,重新再寫下一頁。


    丁半木手表裏的時間溜走得分寸不讓,滴滴答答一陣,天色大明。等方以北把頭從台燈下抬起來時,清晨的薄霧化作深秋時節蕭索的代名詞,垂頭喪氣地掛在天邊和遠處的樓房間。


    身後一堆被蹂躪得滿身皺紋的白紙,實實在在地,見證了他的糾結和焦急。


    最後,無盡的愛意和綿長的相思,由好幾頁精心推敲的文字,變成了幾段看似平常的問候和對白,言簡意賅。


    問候是他對蘇禾的問候,對白是他自己假想出來的對白。


    確認了每一個字詞,每一句話語都表露出恰到好處的欣賞,都顯得自己沒有那麽膚淺浮躁;他滿意地點點頭,莊重落款,方以北。


    又默念過好幾遍,還是覺得目的性太強,沒有深度,於是他劃掉開頭的稱謂,劃掉蘇禾這兩個字。


    沒有明示出收信人,倒顯得兼具神秘感和正式感,頗有幾分脫離俗套的意味。


    拍案落定,方以北想,反正都是親自交到她手上的,這樣也避免了難堪。他再扯下一張白紙,一筆一劃規規矩矩地謄寫下來,不容半點差錯。


    方以北挺直腰板,正一絲不苟地抄寫時,猥瑣地捂著褲襠,衝向衛生間的常衛東釋放過後,踮起腳尖,從背後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筆跡刷地一下在紙上畫下一條不羈的射線,原本就剩下最後一行了,這下好了,前功盡棄。


    常衛東毫不知情,幼稚地為自己的惡作劇得逞拍著大腿狂喜,好奇心作祟,還一把搶過方以北桌上的紙,隨意翻看著紙麵上的那些話。


    “大早上的不睡覺,你寫什麽呢?”


    “沒什麽,還給我。”


    匆匆掃了幾眼,常衛東才注意到這些肉麻的文字,遮掩到了這個地步,源頭無非就是對異性別有企圖。


    他低頭環視過地上那堆紙團,別有意味地看向方以北:“哇,我還當這一地破碎的節操是咋迴事兒,原本,我們方大作家又在創作呀……不過這一次,寫的可是情書啊,快老實交代,寫給誰的!”


    方以北一著急,麵色泛紅,話都說得不利索:“不是,我,我這是隨便寫寫……才不是情書,我寫情書幹嘛呀我……”


    “放心,我懂我懂,悄悄告訴東哥是誰,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方以北不再搭理他,又撕下一張信紙,不厭其煩地再寫了一遍。


    ……


    專業課上,老教授穿著與年齡嚴重不符的淺色係服裝,看起來很有活力,但手上雷又打不動地抱著古銅色保溫杯,時不時扒拉一下掉到鼻頭上的眼鏡,顯得就沒那麽專業了。


    不過上課鈴聲一響,教授的學術範兒立馬就起來了,大手一揮,唾沫橫飛,可謂是彈無虛發。


    好在同學們都摸清了他的習性,果斷又自覺地從第二排坐起,這才幸免於難。


    不幸的是,老教授大概是覺得不應該把口水浪費在課桌上,那樣和上課睡覺流的夢口水有什麽區別?


    所以,他講著講著,就走下了台,來到群眾身邊,體察民情,順道唿風喚雨。


    底下一片淒風苦雨。


    講著講著,環環相扣,滔滔不絕,對下課鈴聲充耳不聞,不顧群眾的唿聲和善意提醒,兩堂連上,專業拖堂。


    估計是他自己憋不住生理需求,這才幡然醒悟,“下課”一聲令下,第一個衝出了教室。


    又是一片哀嚎,一片幸福的哀嚎。大多數的同學扔下手機,少部分同學扔下筆,齊齊擠向衛生間。


    更少的部分人要麽膀胱功能強大,要麽就是像常衛東幾人一樣,上課在教授的眼皮子底下,從後門偷溜出去過了。


    方以北一手抓住外套口袋裏折成巴掌大小的紙條,忐忑不安地,望向前麵第三排蘇禾的那個位置。


    在心裏排演一遍親手把信交給蘇禾時的場景,光是想想就臉紅心跳,更何況還有可能別人看見。


    思忖幾秒,實在是時機緊迫,容不得他慢慢思考。


    現在應該是唯一的機會了,方以北把視線定在蘇禾的書上。


    “你看什麽呢?”趴在桌上的常衛東發現他詭異的表情,腦補了一場暗算老師的大戲,半仰起頭,裝神弄鬼地跟著觀察教室前方。


    原本打算立刻起身行動的方以北怔了一下,屁股剛離開凳子,又自然地落了下來,假裝成隻是挪動了一下,天衣無縫。


    “我在看……東哥你看,我們坐的這個位置,是不是老師說話也聽不太清楚,黑板也看不到?”


    常衛東猛地點頭,一臉疑惑:“對啊,沒錯!”


    “那你有沒有覺得,心中有一股憤恨和不平?”


    “沒有啊,舒服得很,我特意挑的!”常衛東一下子就較真起來了,挺胸抬頭,拍案大驚,簡直義憤填膺:“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占這個黃金座位,還早起了十分鍾,你怎麽可以否定我的努力!”


    “好好好,你守著這個寶座,我是個有追求有誌向的人。”


    “我也是有追求的人,我一直在追求高效的上課睡眠質量……”


    “我要坐第一排,改過自新,好好學習!”


    常衛東聽了翻個白眼,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今天不是洗了頭的麽?”


    他半天沒反應過來,和他這一番瞎扯,眼看著出去的同學陸陸續續的迴來了,方以北不顧一旁趴在桌上笑得手腳抽搐的付塵幾人,說了句自己也要去上廁所,便起身朝前門走去。


    常衛東甩來一句“新陳代謝夠旺盛的啊”,便又埋頭趴到桌上。


    第五排、第四排、第三排……


    再有幾步,就到了位於過道外側的那個位置,他要在路過的那一瞬間,將紙條夾進蘇禾的書裏。


    明明感覺很容易的一件事,方以北卻緊張得手腳發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和蘇禾一個寢室的姚文文迎麵走來,方以北尷尬地笑了一下,閃身靠桌側避讓,電光火石之間,他迅速將藏在袖子裏的紙條塞進那本書內。


    整個幾秒鍾的過程中,方以北一度大腦空白,生怕手一抖信掉了出來,那自己的行跡豈不就敗露了。


    剛剛塞了進去,下一秒,就見蘇禾和成小南幾人一齊從教室門口走了進來。方以北連忙把手揣進口袋,平定唿吸,裝作什麽也沒發生,快步走向門口。


    路過蘇禾時,他迅速瞥了一眼,落荒而逃。


    ……


    踏入教室,成小南第一眼就看到了過道裏的方以北,神情略顯局促,連走路動作都有些僵硬。


    她看在眼裏,覺得倒有幾分可愛。


    擦肩而過時,成小南用餘光望向方以北,發現他似乎也朝自己的方向瞥了一下,趕緊扭過頭去慌忙躲閃。


    蘇禾走到座位前,伸手拿起了第三排靠中間第二個位置的兩本書,和她們揮揮手示意,就趁著課間從後門走了出去。


    而成小南坐到了先前她的位置,翻開方以北書塞了信的書,扉頁分明寫了“成小南”三個字。


    心潮澎湃的方以北暗喜過後,繞了教室一圈,波瀾不驚地從後門迴到座位,抬眼卻不見蘇禾的身影。


    上課鈴聲敲響,過道那個座位上還是坐著成小南,旁邊位置空蕩蕩的,蘇禾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她去哪兒了?不會弄錯了吧?


    他用手肘捅一捅旁邊的常衛東,假裝平靜地隨口一問:“哎,那個蘇禾怎麽不見了?”


    “不知道,你問這個幹嘛?”


    付塵胡亂翻弄著書頁,懶洋洋地接過話尾:“剛剛走了,逃課了……”


    常衛東搖頭晃腦,嘖嘖地咋舌:“好學生也會逃課啊……”


    方以北又試探著問:“那,她把書帶走了嗎?”


    “對啊,剛剛才從桌上拿走的,怎麽了?”


    “那就好……沒事沒事,隨便問問……”


    十幾分鍾前,在迴複了無數條催促信息無果後,蘇禾不得不選擇逃掉最後一堂課,偏偏自己又坐到了第三排過道邊上,特別顯眼的一個位置。


    不得已,蘇禾隻能壓低聲音和旁邊的成小南商量,下節課換一下座位,她有事要先離開。


    成小南很爽快地答應了,起身時,順手把兩人的書調換了一下。


    “小南,一起去廁所吧,我憋了一上午,上完廁所就得趕緊走了……”蘇禾站在過道裏,神情稍有幾分著急,感激地對成小南說道。


    “行啊,什麽事這麽趕時間呀?”


    “我做的兼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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