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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崽是很容易夭折的,即使是在父母精心看護之下的孩子,也會因為一些很小的變故失去生命。這一點,無論對於人類還是妖獸都適用。


    一個五六歲年紀、因為思念姐姐而經常獨自去林中溪邊的小女孩,有太多種意外可能在這一個月裏奪去她的生命:落水、風寒、摔跌、野獸,林子裏的那種怪人,或者妖魔本身……


    但是,雲應舟帶著心中剛誕生的猜測,再去迴顧當時林婉和莊溯塵的對話時,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不太尋常的地方:林婉原本已經被那兩個雲天宗修士的表演、和村子裏日常的表象打消掉懷疑了,是離開時接到小女孩的求援,再度試圖探查的舉動被發覺,才導致了後來的一路監視。


    林婉最終沒能逃過一劫——她的身份和結局,小玄山都已經向百花宗確認過了。就算林婉暴露的原因是她自己行動時不小心,小女孩求援的舉動沒被察覺;且不說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能否藏得住心事……那時,為什麽是她、為什麽是向林婉求援呢?


    以樹葉為紙的求救信順流而下,又被攥在手裏弄得皺巴巴的,等交給林婉時已經看不清字跡。那個被擄走的姑娘不僅是女孩的姐姐,還是父母的女兒、村裏的村民,然而那幾天林婉待在村裏,所有的村民都表現得安然無事,最後求救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求救的對象不是身邊一起生活的熟悉的大人,而是一個隻待了幾天的陌生人。


    是她因為知道某些事情,覺得那些大人更不值得信任,不肯和他們說?還是在找上林婉之前,她其實已經……不止一次地從嚐試過向別人傳達了?


    被拒絕過、警告過,明白了求救是不被允許的,所以才學會了要偷偷行動。然後,身為一個有宗門的築基修士,林婉在掙紮過後永遠地沉默了;那麽,在一群早已選擇沉默的大人中,那個泄露了秘密的孩子的下場……


    雲應舟轉過頭,從牆頂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村莊。夜色下寂靜的村莊仿佛陷入了沉眠,黑暗中各種影影憧憧的模糊輪廓,又仿佛一群磨牙吮血、蓄勢待撲的兇獸。雲應舟心裏發沉,隻是他的思維習慣在想到不好的事情而又缺乏證據時、去尋找否定的可能,就忍不住又覺得是不是他對人類的還不夠了解,才會做出這樣的猜測?


    ——他不知道就算生而為人,有時看著身邊同類的舉動,也會生出類似的疑惑。雲應舟披著月光站了一會,心想不然再重找一遍?說不定是那孩子的父母害怕妖魔報複,將她藏到某個隱蔽地方去了。


    這麽想著他轉過身,然後就看到了不遠處牆根下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是兩個身高體壯的男人,各自抱著一個罐子模樣的容器,貼在牆壁邊慢慢地往遠處移動。看那種小心翼翼的態度,他們懷裏所抱的罐子似乎是什麽相當重要的東西,而且分量不輕。雲應舟順著院牆走過去,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那兩個人的頭頂上,想知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隻是這兩人對周圍十分戒備,始終一言不發,腳步間也沒有聲音,像是兩個在夜裏偷運東西的賊。雲應舟一路跟著他們,從一段牆壁或屋簷的盡頭躍到下一段時,有幾次他的影子在月光下從那兩人臉上晃過,這就不是障眼法能掩蓋的了。


    那兩人對光線變化有所察覺,等抬頭時卻什麽都看不到,原本的情緒就緊繃著,幾次下來被嚇得臉色發白,走在後麵的那個終於忍受不住,壯膽似地爆出了一句粗話。


    就這一句,他也是壓著聲音罵的,罵完又緊張起來,趕緊環顧周圍,見四下一片沉寂才又安下了心。“我剛才真覺得眼前一暗……真是邪門了,天上又沒有雲!”他低聲對同伴說道,“你說,不會是剛剛來的那幾個修士不懷好意,使了什麽邪法?”


    雲應舟聽在耳中,心道:入村時就感覺這些人似乎不太歡迎他們,看來確實如此。這兩人一個下巴很方,一個臉上帶疤,雲應舟心裏決定分別把他們叫做方臉和疤臉——剛才說話的是方臉。疤臉看著要沉穩些,聽見方臉的說法後並不表態,隻是提醒道:“腳下小心點。”


    兩人繞開地麵一處不平整的地方,疤臉才繼續道:“那幾人隻是路過,這一夜能不出問題,平安度過就好。你在路上胡說話,也不怕人有順風耳聽見?”雖是如此提醒著,他自己說的話也沒怎麽收斂。


    方臉的迴應是露出個冷笑,跟著往旁邊田埂上啐了一口:“能蒙混過去還好——就怕又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他恨恨地道,“要不是上次那個女人,村長家的老二也不至於要被——”


    他沒說下去,因為疤臉嚴厲地“噓”了他一聲。兩人經過這幾句簡短的對話,又恢複了靜默。走到這裏已經接近村子邊緣,是對應村口的最遠一頭,雲應舟跳下道路盡頭最後一棟屋子的牆頂,繼續跟著他們沿著土路又往前走了一段,然後踏進了旁邊的莊稼地裏。


    在高過腰間的莖稈和狹長葉片遮掩下,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土路,那兩人借著月光在田間穿行,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一塊隱蔽的空地。方臉把懷中罐子放在空地邊,撥開鋪在地上遮掩的葉子,再搬開一塊圓形的石板,便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地穴。


    雲應舟仗著障眼法蒙騙視覺的作用,湊到近前,見到那地穴挖得有三尺多深,裏頭鋪著很多像是曬幹後的植物根須的東西,還用根須混著泥抹滿了四壁——連作為蓋子的石板底下也糊了厚厚一層,一些根須的前端從泥土中探出來,看著有些惡心。


    這兩人將罐子小心地放進這個地穴,還將周圍的根須扒拉來一些蓋住,最後將石板搬迴原位,恢複成原來偽裝好的樣子,這才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這樣真的就不會被發現了?”方臉望著腳下石板的位置說。


    “村長都說這樣就行了,還能有什麽事?”疤臉的語氣就比他肯定得多,言語間對村長也更加恭敬,“上次不也是這樣,你就別瞎操心了。”


    “那幾個人來得真是不巧,偏就在獻祭前一天。”方臉抱怨道,“我們東西全準備好了,又得再搬……我看就算放在原地,難不成他們就會發現?都封在罐子裏頭,根本一點血味都聞不到。”說著他還低頭在空氣中使勁嗅了嗅,以證明自己的結論。


    雲應舟隱蔽在側聽了會,到此也就明白了他們這一趟是在忙什麽:他們為“獻祭”準備了這兩罐東西,就放在村長家裏或者附近,不曾想突然有他們幾個修士冒出來要寄宿,害怕東西被發現,才轉移了地方。從他們進門到搬東西出門,拖了這麽長時間,想必也是在做轉移前某些隱人耳目的工作。


    至於那罐子裏的東西……肯定是收集的血液了。怪不得之前開門的人手臂上那道傷痕還新,應該就是為了這一次剛割傷的。獻祭就在明天,他們來得是挺巧的——果然是莊溯塵的事故體質又生效了吧?


    “總是保險起見。”疤臉道,又指指地上一塊沒蓋好的地方,“再收拾下,我們盡快迴去。”


    方臉一邊蹲下身去,一邊埋怨道:“希望他們說借宿一夜,就隻借宿一夜,等明兒趕緊走,免得還得麻煩請白大人來對付他們……獻祭的日子可是不能改的……”


    “改了會怎麽樣?”


    “改了?那山上的怪物就得發瘋了。”方臉隨口道,“那怪物挑得很,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哎我說,這不是你上次……”他說到這裏,恍然醒覺:剛才那問話……怎麽是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誰——”他大驚轉身,正對上疤臉那張驚駭呆滯的麵孔。周圍恢複了一片寂靜,風吹稻葉發出的簌簌聲如夜裏的影子,隻將那寂靜襯托得更為瘮人。在白慘慘的月光下,四麵一覽無餘,哪裏有半個人影?


    方臉和疤臉對視一眼,同時從嗓子裏發出一聲像被掐住了的呐喊,轉身邁步就跑。兩人連滾帶爬,爭搶著生怕比對方慢一點就會被剛才那出聲的“東西”從背後趕上,狂奔出田。雲應舟本想追在後頭再往他們脖子後麵吹幾股冷風,將這兩個不但說他們壞話、還埋怨林婉“多管閑事”的家夥好好嚇個半死,想了想還是不要這麽囂張,便隻在原地等他們離開後,從葉子底下鑽了出來。


    雲應舟對方臉提到的那個“白大人”有些在意,但看他們對修士很不了解的樣子,估計問也問不出什麽;而且直接問“白大人是誰”也太過明顯,方臉可能就會在迴答之前反應過來了。


    所以他最後換了剛才那個問題,還算效果不錯,騙出了一點情報:山上確實有個“怪物”,需求著人血,聽描述脾氣不好還很挑剔……希望皎夭他們能夠應付。


    雲應舟低下頭,盯著踩在腳下的草葉和石板,捉摸著:要不要趁機搞點破壞?他來之前隻當這裏的村民是受妖魔壓迫無法反抗的可憐人,現在對他們的印象卻已經變得十分不好了。聽起來他們很在意明天的獻祭,山上怪物的注意力也會被吸引,那……


    沒能雲應舟考慮好,他突然感到腳下微微一動:那塊石板以很小的角度往上抬了一點,仿佛被從裏麵試探性地推了下。


    雲應舟渾身絨毛炸起,尾巴僵直,他感覺到了妖氣——極為濃鬱、陰寒的妖氣,就在他腳下異常接近的地方驟然湧現!雲狸的血統不會受到壓製,但那種單純的力量差距、以及那邪惡混亂的感覺,卻讓他在這個瞬間感到了被冰針刺中般的刺痛!


    不敢有絲毫遲疑,雲應舟立刻離開原地,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起來。地麵下傳來仿佛有活物穿行般的震動,指向明確地緊跟在他身後追來,隻是速度慢了些,沒追多久便逐漸停下了,隨後所有動靜就都被拋在了身後。


    雲應舟驚魂未定,為了確認已經擺脫“追兵”從村裏外麵繞了一大圈,才想起來還有徐望箜這個金丹劍修在,就算他把麻煩引過去,也不會波及到莊溯塵,於是立刻調轉方向,往村長家跑去。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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