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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件其實很明顯的事情,雲應舟覺得他本該早點察覺到的。那就是莊溯塵身為“主角”,在劇情裏仿佛是天命所歸,無論陷入多危險的處境都死不了,到頭來還反倒能從中獲利。而因為最終得到的靈藥、法寶、神兵、天機的光芒太過奪目,旁觀者往往很容易就忽視或輕視了那個不太美好的前提條件:要將逆境反轉為機緣,首先——你得先遇到個“逆境”。


    莊溯塵在原劇情裏幾乎就沒有過順風順水的時候,可以說他機緣巧合地得到了多少好處,就等於也機緣巧合地倒了多少次黴;很多次還不是他自己惹事,是莫名就落到頭上的無妄之災,其中充斥著誤解、遷怒、嫉妒、陷害等等外來的不可控因素,紛至遝來層出不窮,就像被身後落石追趕著狂奔下山一樣,相當的催人奮進。


    但這其中實際有一個問題:在隻有莊溯塵這個唯一孤例的情況下,其實並不能確認所謂天命,保證的到底是最後得到好處的部分,還是最初倒黴的部分……


    萬一“主角”的含義其實是天命特別看不順眼的人,想方設法要把他弄死,誰知這人偏就是不死,那些好處則是因為因果迴報循環的定則,不得不在事後賠上的補償呢?


    就拿資質測試這件事來說,如果莊溯塵沒到小玄山來,而是像原劇情裏一樣去了個小門派,用晶石測試的普通方法,那就什麽異狀都不會出現;如果他早來幾年,更確切地說隻要一年半,小玄山還沒改用靈植這種對影響生命的力量格外敏感的新手段,那也不會暴露出血液的異常。


    甚至,哪怕已經暴露了,雲應舟都能想到辦法掩蓋過去,比如就說是之前鍛體所用的金焱髓液的殘餘影響好了,反正那朵花的死狀看起來確實挺像是燒的……諒他們短時間內也找不出驗證的方法。或者幹脆“坦白”說是他為了控製莊溯塵偷偷給他下了毒,花是被毒死的。至於到底是什麽毒、為什麽莊溯塵毫無異狀——古老神秘的大妖殘魂不想告訴你,怎麽著?


    總之,知道莊溯塵身上有什麽不對勁,和知道莊溯塵是半個遺族,兩者之間還差得遠呢。況且單純用鬼氣侵染花苗的話,花苗隻會和普通植物一樣枯萎死去而已,不會讓人聯想到一起。


    然而……事情就有這麽巧。因為在數天前的血月之夜,從小玄山的鬼界裂縫裏爬出了一頭活生生的龍獸;因為龍獸在靈氣中活不長久,小玄山緊趕慢趕地加急對它展開了研究;為了避免龍獸逃遁傷人,需要一個元嬰後期的在旁邊鎮場子,本來的人選是舒夢弦,但她因為無聊溜了,後來就又換成了另一個人。


    就是這個新來的家夥,雖然也什麽都不懂,卻和舒夢弦的態度恰恰相反:對什麽都好奇。就在看到一塊被切下來的龍獸血肉時,他突發奇想:資質測試對人類有用,對妖修也有用,那對鬼界生物有沒有用呢?於是他立刻去拿了一盆靈植幼苗,往上頭滴了一滴龍獸血……


    目睹了奇妙的結果後,這人興致勃勃地把好不容易忙完了急著要走的塗青崖硬攔下來,又給他演示了一遍。這天上午從禁地離開之前,塗青崖剛剛目睹了一朵花開放時已如風幹許久般枯皺、開放後迅速化為漆黑碎屑的場景,幾個時辰之後,他就再次見到了無比相似的景象的重現。


    塗青崖不健忘也不傻,意識也清醒得很,要想讓他不把這兩種現象聯係到一起,當時最後的挽迴方式,就隻有雲應舟大發神威,拿出令舒夢弦對著他這個築基期身體依舊十分忌憚的神魂法術,直接撂倒塗青崖給他洗腦……不幸的是,雲應舟就是一隻雪白雪白的紙老虎,根本不會什麽神魂法術。


    事實上,他的神魂力量同樣隻有築基期水平,因重生而提高的隻有質,量還是那麽點,和奪舍根本不是一迴事,對外也造不成多少殺傷力。問心鏡上呈現的神魂光點卻是一樣大小,亮度與穩定程度又隻與神念質地相關,沒料到還有這樣的特殊情況,雲應舟這隻外表光鮮的紙老虎就這麽像模像樣地站住了。


    不過這些細節都要到之後才會被逐漸揭露出來,目睹那朵花燒盡崩塌的當時,圍在花盆邊的兩人一貓麵麵相覷,雲應舟腦海中隻迴蕩著“完蛋了是不是被發現了”的無聲咆哮,想到劇情中這個秘密從未被除了莊溯塵自己以外的人發現過——鬼界的不算人——才稍微得了點安慰,趕緊開始思考如果這確是莊溯塵血脈導致的異常現象,該怎麽找理由圓過去。


    塗青崖倒是很能沉得住氣,無論心裏如何驚濤駭浪,臉上表情是一點跡象都沒透露,還能鎮定地裝作真的頭一迴見識這種狀況的好奇樣子,捏著刺破手指的銀針探進那堆焦黑碎屑中戳了戳。“這是……被燒掉的?”他甚至還和莊溯塵開個了玩笑,“看不出來啊,火氣這麽旺嗎?”


    莊溯塵沒笑,表情有些遲疑,似乎對花苗枯萎的異狀感到了擔憂——這也是應該的,畢竟是他滴了血長出來的花,別人測試資質是看花開得怎麽樣,他的花剛開出來就死掉了,還死得這麽淒慘,怎麽想都不可能是什麽好事。


    “以前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嗎?”他向塗青崖問道。


    塗青崖沒有直接迴答,而是繞過了問題說道:“我得去找個更有經驗的人問問。其實本來資質測試是在另一個地方做的,我隻知道幾種比較常見的結果,本來是想方便點就在這裏測了,測出來好直接領你去登記名籍……”


    連這盆靈植都是他早上離開時順手拿的,準備自己測下試試,沒料到會用在莊溯塵這裏,更沒料到會弄出這麽個的結果。


    塗青崖捏著銀針的手在花盆上方遲疑不定地遊移了一會,最終收好了針,小心地兩手將花盆端起來,不讓深褐色土粒上還保持著一點花葉形狀的黑色碎屑移動,從矮幾站起了身。“你在這稍等一會吧,我去找人問問。”他對莊溯塵說,猶豫了一下,又加上了一句安慰:“不用擔心,不會是什麽大問題的,不過可能還要再重測一次,你的那個圖案我沒來得及記下來。”


    “要我和你一起去嗎?”莊溯塵說,“免得跑來跑去的麻煩。”


    “沒事,也沒幾步路。管測試的那個長老對生人脾氣怪得很,我去就好了。”塗青崖道,“你就在這裏陪著……”他朝隨著他起身而在仰頭望著他的小貓看了一眼,雲應舟剛想說沒關係他不用陪可以跟著一起去,便感覺莊溯塵放在他脖頸上的手微微用力,將他的動作和要說的話都按了下去。


    塗青崖匆匆向莊溯塵交代了一下這棟閣樓的構造,告訴他可以到旁邊幾個房間去、但別去其他地方,畢竟這裏也算門派重地,莊溯塵還不是正式的小玄山弟子,不能隨意走動,等他迴來。隨後便端著花盆,匆匆地離開了。走時還帶了下屋門,讓門從敞開變成了虛掩的角度。


    腳步聲一出門就消失了,好像人就憑空在走廊上消失了似的。屋內隻剩下莊溯塵和雲應舟兩個,安靜了一會後,雲應舟忍不住擔憂,沒用那個法器,而是依舊傳音給他問道:“不會出什麽事吧?”


    他看莊溯塵並不著急緊張的模樣,還以為他已經想到了應對的方法,不成想莊溯塵沉吟思索了一會,接下來的動作卻是伸手將他從蒲團上抱起來,抱進懷裏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耳朵。在做著這樣玩樂般的動作時,他口中說出的話則是:“要是我看得沒錯,恐怕我要有麻煩了。”


    莊溯塵的表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雲應舟愣愣地看著他,“……塗青崖不是說不用擔心嗎?”他小聲說,“那個也有可能是金焱髓液弄出來的啊,不一定是你……”


    “塗青崖應該是見過這種情況的。”莊溯塵隻說了這一句。雲應舟不吭聲了:看來“表情沒流露出跡象”隻是塗青崖以為的,也騙過了他,卻並沒有瞞過莊溯塵的觀察。或許,從塗青崖在看到花朵崩毀的瞬間所流露出來的驚訝,就已經向莊溯塵透露了事態的嚴重性。


    雲應舟腦子裏亂了起來,一會想著偷偷逃跑,一會又是正麵戰鬥時暴露出真實武力、被輕易鎮壓的場景。莊溯塵抱著他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將門推開了,雲應舟還以為他這麽果斷的直接就準備跑路了,莊溯塵卻隻是注視著一條走廊之隔、外麵茂盛的竹林。


    屋門所對的這處景象十分幹淨,竹子一株株栽種得整整齊齊,高度粗細都一模一樣,一點蟲蛀斑或枯枝敗葉都見不到,靈氣氤氳成霧,就和屋內擺設一樣,是個很適合靜心修煉的地方。“你發現和之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了嗎?”莊溯塵說,“這片竹林……左右顛倒過來了。”


    雲應舟對別的東西——比如符篆——的分辨能力可能不太行,植物之間常人難以察覺的差別卻是他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即使一開始沒注意、這片林子還是左右十分對稱的布局,莊溯塵這麽一提醒,他也發覺了變化。“鏡子……”他喃喃地道出了原因。


    “估計是某種避免人走出去的陣法吧。”莊溯塵說,“看來那麵鏡子不是隻有測試的作用。”他沒有試著往外走,重新關上門,轉身迴到矮幾邊又坐了下來。“不要多想。”他平靜地說,順手又在雲應舟耳朵尖上輕捏了下,“就算有什麽問題,小玄山也不是不講道理就會上來喊打喊殺的風格,我們就等著好了。”


    雲應舟沒有說話。此刻他心中湧現出來的茫然和惶恐,是沒有辦法轉達給莊溯塵的。


    ——萬一,萬一呢?


    小玄山不是一直以來致力於清掃妖邪的嗎?如果莊溯塵的身份暴露,被小玄山視為不該存在於世的東西,無論最後決定的處理方法是抹消、還是監禁,以莊溯塵的性格都不可能甘於這樣受製於人。他會試圖逃走,從未徹底成為小玄山的敵人,遭到追殺……


    這不就和原劇情裏的情況一樣了嗎?


    莊溯塵遇到了他,塗青崖沒有死;莊溯塵來了小玄山,沒有去那個雲應舟連名字都沒怎麽記住的小門派,門派比試的事還在未來沒有發生。時間、地點、人物全都改變了,命運看似在剛開始的時候就出現了重大的轉折,但是……難道原來隻要這麽輕輕一撥,就會再度迴到原來的軌跡?!


    ——劇情,是不可能改變的命運嗎?


    雲應舟胃裏有一種極度沉重的感覺,仿佛吞下了大塊的石頭。他竭力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因為莊溯塵通過契約會能隱約有所察覺。莊溯塵不知正在想些什麽,隻是用手指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梳理著小貓背上蓬鬆柔軟的長毛。


    也不知他是真的對小玄山的行事如此信任,還是單純覺得焦慮沒用不如鎮定,甚至還有心情拿桌上的靈果吃,還喂雲應舟也吃。塗青崖似乎就一去不返了,好半天都沒再迴來,他們待在屋內一直等到天色昏沉下來,才終於等到了人,卻並不是塗青崖,而是舒夢弦。


    跟著舒夢弦來的還有兩個黑衣的修士,都是金丹後期的修為,板著一張冷臉,背後負劍,和林嶺那身裝束十分相似——雲應舟隻知道小玄山負責對外除魔衛道、處理和別的門派之間糾紛的職位被稱作“護安”,穿的是一身青衣,劇情裏因為殺人嫌疑追著莊溯塵不放的就是那群人。


    但這群黑衣的又是做什麽的,雲應舟就認不出來了。


    隻感覺比青衣更加陰森森的……


    後來雲應舟才知道,這些黑衣修士是小玄山的“執律”,負責是門內事務,那天過來找他們的是執律中的“鎮守”,守著鬼界裂縫的劉安和手下修士就是這個類別的。他們用客客氣氣、但不容拒抗的態度告訴莊溯塵他需要換個地方待,然後就把莊溯塵和雲應舟、連帶著剛恢複行動無比茫然的周平一起從問心鏡樓裏帶走了。


    然後,等他們再重見天日……就是五天之後的事情了。


    ————


    這是一個昏暗的空間,黑暗吞沒了大部分的地方,往上不知有多高,往四周不知有多寬敞,隻有一點青白色的無源之光,照亮了一張長圓形的石桌。石桌周圍擺著十餘張椅子,幾乎都坐著人,所有人身前都漂浮著一盞幽藍的燈火,隻有兩張椅子上空有燈火而不見人影,還有一張連燈都沒有。


    這張空椅子是塗青崖的,他正站在桌邊一個空出來沒擺椅子的地方,麵前桌上放著兩個花盆,就是養著用來測試資質的花苗的那種,手邊還有兩個盒子。他擺弄了了一會,調整好位置,便拿起一個盒子,將盒蓋打開了。


    盒子裏升起了一點黑色的煙霧,桌邊人影都靜靜地注視著塗青崖的演示。“這是龍獸的血液。”他說,一邊微微傾斜盒子,一滴粘稠的黑色液體緩慢流淌出來,落在了花苗上。


    花苗開始生長,艱難地開放,然後瞬息枯萎粉碎。塗青崖放下盒子,又拿起了另一個。“這是四日前被發現的、名為‘莊溯塵’的人類修士的血液。”他往剩下那株花苗上照樣滴下一滴,這次的血液是正常的、新鮮的紅色。


    花苗開始生長,迅速綻放的模樣展示著蓬勃的生機,然後如被烈焰焚燒,轉眼間化為灰燼。塗青崖把兩個盒子收起來,花盆依舊留在桌上,默默地從桌邊退開了。等他繞了半圈迴到座位上,坐下後還沒坐穩,便聽身邊的人重重地“哼”了一聲。


    那是個有著深深的法令紋、麵貌一看就很嚴肅刻板的修士。“人類修士?我看不能算。”他語氣森然地道,“那是什麽東西,你們也都該清楚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還有什麽好討論的?”


    塗青崖早知道講話這位師叔的性格,聽他開口就知道他要發表什麽言論,依舊不免頭疼。他身為小輩,就算有心想幫莊溯塵一把,也不能太過據理力爭,斟酌著語句正要開口,就聽對麵又有人很大聲地“哈”了一聲。


    就像是故意要和之前那一聲“哼”對應似的。


    “山流老弟,你這是什麽話呀?”那個聲音刻意陰陽怪氣地說,“劉鎮守那邊給出的結果,你也看過的。那孩子和遺族是有點關係,不知上一輩怎麽搞的把血脈混到一起去了,那也是人和遺族一半一半,憑什麽都是一半,你就認定他算是遺族不是人了?你這是看不起人類吧?”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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