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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麵上的波紋平靜下來,重新變迴了之前那種髒兮兮的黯淡樣子,隻是上麵的光點少了一個,最右邊的那個光點消失了。比起之前還有兩處不太明顯的變化:左側周平的光點逐漸放緩了速度,中間的莊溯塵則從停頓中重新動了起來。


    不過守在問心鏡前的三個人沒有關注鏡麵上的景象,都在盯著剛從鏡子鑽出來的小貓。小貓渾身都是軟乎乎的白色絨毛,隻有耳朵尖和蓬鬆的尾梢點綴著一點稍深的顏色,鼻尖粉粉的,身量還不足支撐問心鏡的架子高,看起來實在是和“危險”、“強大”之類的詞匯毫無關係。


    舒夢弦看在眼中,微微挑起了眉毛。她和先前那個有了猜測還不能確定的雲天宗修士不同,一眼便認了出來:是雲狸?


    倒是許多年沒有見到過這種妖獸了。


    模樣還是隻幼獸,似乎剛開靈沒幾年,身上氣息也隻是築基初期的修為,難怪底下的守鏡人沒有將它當迴事。但剛才將鏡中人影看得分明的三人,卻沒有受到這樣柔弱無害的外表和氣息欺騙而放鬆下來,反而連之前一直漫不經心的舒夢弦也稍微端正了態度,旁邊的塗青崖和南鐸更是渾身繃緊了。


    ——果然是奪舍!


    現在情況已經很清楚了:神念能在問心鏡中化為人形,必定是神魂曾經達到過化形期的境界。身軀的修為卻隻有築基期,顯然還不能化形,壓製修為不可能掩飾到這樣完美的地步,也沒有境界因為事故或受傷而跌落過的痕跡。如此以來……就隻剩下“殘魂奪舍”這唯一的可能了。


    而能做到神魂脫體、再奪舍新的肉身,又不是區區化形期能做到的事情了,至少得是化神期——


    甚至看鏡中影像呈現出來的狀態,奪舍後神魂依舊能如此清晰完整,很可能還不止是化神期。


    這是什麽概念?小玄山在五大門派中排行第二,門內修士若去掉那些閉死關閉得毫無動靜可能要門派毀滅才會被驚動的、還有雲遊在外已經許久音訊全無的,剩下也就三個分神期、一個合道期,合道的那個還在閉關——修士是境界越高、越沉迷修煉,且越淡漠世事,對俗務繁多的門派來說,最頂端那幾個境界的本門修士更多是個震懾用的名頭,尋常時期元嬰和化神才是真正的中堅力量,也基本都是修真界有名有姓的人物。


    現在毫無預兆,突然就又冒出來一個分神……哪怕隻是個原身已經隕落的殘魂,現在的肉身又還十分弱小,也依然不容小覷:有的是隻基於神魂力量的法術,甚至往往比尋常法術更陰狠兇殘、防不勝防。


    此外還有一點是……奪舍這種事情,畢竟有傷天和,哪怕做了萬全的準備,奪舍之後的神魂也多半會……有點問題。比如損失記憶、性格變化,還有變得脾氣古怪、喜怒無常什麽的,很難以常理度之。


    照理說殘魂奪舍複生後,應當格外珍惜生命,但修真界此前就出過千辛萬苦奪舍再修煉,就為了跑到前世敵人麵前去自爆以求同歸於盡的例子——掌握著巨大的殺傷力、又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發瘋的角色,怎能讓人不緊張戒備、嚴陣以待?


    一片寂靜中,小貓四爪落地,慢條斯理地抬頭看向了擋在麵前的三人,似乎對這樣的情形並不意外,十分鎮定自若。塗青崖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曾經試圖在它經過身邊時摸它腦袋、被躲開還被扭頭瞪了一眼的場景,隻覺得舌尖發苦,順帶對敢於把貓摁在懷裏揉的莊溯塵生出了十分奇異的感覺。他不太能分辨出一張貓臉上是什麽表情,隻見它先和修為最高的舒夢弦對視了一會,然後顯得無動於衷地移開目光、轉而與他視線相對,那種苦澀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真是……


    ……這是什麽架勢啊?


    雲應舟呆呆地看著擋在麵前的兩個金丹、一個元嬰,在那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氣氛中停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感覺腿肚子都要抽抽了。站在正中間的那個元嬰女修身上的氣息晦暗不明,隱隱地壓迫過來,打量著他的神情好像正在考慮用什麽方法上來把他抓住。


    雲應舟僵著臉隻和她對視了一下,就趕緊移開目光,朝其中他唯一一個認識的人——不知為何表情也十分嚴肅的塗青崖,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不是你邀請莊溯塵到小玄山來參加試煉的嗎?怎麽現在一副要對他的靈獸殺貓滅口的氣氛?雲應舟緊張得瞳孔都成了兩道豎線,使勁盯著塗青崖看試圖傳達出這樣的心情,發覺塗青崖仿佛對什麽心虛般目光閃爍起來,心裏忐忑之下便盯得更緊了。


    幸虧那個元嬰女修似乎沒有直接上來就動手的打算……


    他現在重新迴到鏡子裏去還來得及嗎?


    塗青崖被那雙冷森森的貓眼盯得脖子發涼,他本來等著舒夢弦出來主持大局,沒想到另外兩人的目光也和貓一起朝他身上轉了過來。舒夢弦目光轉動,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既然你熟悉那就你說話”,塗青崖內心叫苦也沒用,隻得硬著頭皮清了清嗓子,準備先打個招唿。


    雲應舟看著塗青崖一臉好像要對不起他的古怪表情,抬起了手,心裏頓時充滿了“要死要死”的迴音——莊溯塵那家夥怎麽慢吞吞的還不出來!他垂死掙紮般地伏低了身子,不想束手就擒,對麵塗青崖看到這個突然轉變為敵對的攻擊姿勢,冷汗都要下來了,雲應舟就看著他以正常兩倍的速度朝這邊行了個禮,聲音緊繃地道:“這位……呃,妖族前輩……”


    ……怎麽塗青崖好像比他還緊張?


    雲應舟呆了呆,然後第一反應就是扭頭去看:難道這幾個人堵在這裏不是為了他,而是他身後的另一隻大妖?然而一看之下,身後就隻有一麵鏡子,而且鏡麵都花了;鏡子後麵就是牆壁,怎麽看不像哪裏還藏著一隻妖獸的樣子。他再轉迴頭,麵前三人目光的落點確實就是在他的身上。


    所以……塗青崖說的“妖族前輩”,是在叫他?


    雲應舟心中湧出了一種十分荒謬的情緒,如果換成人臉的話,恐怕會露出相當傻氣的表情。這種情緒放在一隻搞不清狀況的貓身上,表現出來則隻是眼睛瞪得更圓了,尾梢也停在了半空。


    塗青崖卻誤解了這個迴頭動作的含義,當成他是特意看了眼鏡子,心中微動:難道……莊溯塵還不知道奪舍的事情,而且這個大妖殘魂也很在意不想讓他知道?


    他緩了緩情緒,目光從鏡麵光點移迴到雲應舟身上,斟酌著語句小心地說:“之前沒認出前輩身份,有所得罪,還請前輩原諒……可否請前輩告知前世名號,以及前來小玄山是所欲為何?”


    雲應舟不太適應這樣的說話方式,有些費勁才聽明白了塗青崖在問什麽,然而他最在意的唯有一點:怎麽……連“前世”這種事情都已經被看出來了?


    塗青崖和貓麵麵相覷,旁邊舒夢弦忍不住歎了口氣,抬手示意塗青崖一邊去,自己慢慢地蹲了下來。雲應舟從她身上感覺到一股安寧的氣息傳了過來,就像草木山林的氣息,這是一種細微得不會引起反感或戒備的影響,讓他不由放鬆了一點。舒夢弦手在腰間摸了摸,從一個外形如月牙般裝飾在要帶上的儲物法器裏拿出了一條項鏈,串在黑繩上的是個拇指肚大小、銀球模樣的吊墜,有點像莊溯塵以前放在水罐裏的淨水球。


    “這個法器能把神念轉換成真正的聲音放出來,本來是給受傷不能說話的修士用的。”她輕聲說道,一手將吊墜放在了雲應舟的麵前,另一隻手則伸到自己頸邊輕輕一碰,一層緊貼皮膚的偽裝便悄然隱去,露出了遮蓋在底下的東西:一個模樣相似、不過是彎月形的銀色吊墜,和一道橫過脖頸的猙獰的傷疤。


    “就是這樣。”她微笑地看著雲應舟,這次嘴唇分毫未動,聲音卻依舊如正常說話般傳了出來,“前輩如今的狀況不方便說話,若您願意的話,請暫時先用這個吧。”


    她的“嗓音”帶著點略微沙啞的質感,好像沒睡醒還在犯困一樣,聽在耳中卻很舒服。雲應舟和她對視了一會,低下頭用前爪扒拉了一下麵前的吊墜。此時他也從剛才那陣被窺破秘密的緊繃中緩過了神來,意識到若是“重生”這種事情真的被發現,這樣的態度就未免太過輕易了,便強裝著鎮定,凝聚出一縷神念往法器裏頭輸去。


    舒夢弦就聽見了一個冰泉般清冽的聲音,靜靜地說:“我並不是特意過來拜訪你們什麽……隻是他想加入小玄山,我就一起來了。”


    話語裏毫無情緒,仿佛冰冷透明的純水。聲音輕輕的,帶著和那鏡中人影如出一轍的漠然意味。


    這個法器還挺有意思的……雲應舟聽著這個聲音心想,雖然用的是神念,出聲時卻幾乎就是他真正的嗓音。大概是雲狸這個種族的特點,他本意是想盡量顯得威嚴一點,符合所謂“妖族前輩”的身份——雖然他還沒搞明白是怎麽迴事;說出來的效果卻比他想象中輕柔多了,不過是那種冷淡缺乏溫度的輕柔,而且總覺得有種……不想搭理人的感覺。


    雲應舟有點忐忑會把麵前這個女修惹毛了,這樣的態度卻正好符合了舒夢弦的預想。她對雲應舟避開了“名號”這個詢問的反應——其實雲應舟是對沒聽懂的問題隻能假裝沒聽到——有些失望,不過心知不能急於一時,對這個大妖殘魂的態度則鬆了口氣:幸好,似乎這位是在一個比較理智能夠交流的狀態……而且,應該能夠排除和小玄山有仇才找上門來的這個可能了。


    至於話中的那個“他”,舒夢弦在之前等待時已經聽塗青崖講過了他們相識的經曆,指的是誰也就很明顯了。她正想再說什麽,卻見鏡子再一次亮了起來,這迴映出的是一個黑衣少年的身影——周平也抵達終點了。鏡中他的模樣有些狼狽,臉色慘白、兩頰卻帶著異常的血色,那雙此前神情總有些生硬的眼睛卻極明亮,如同兩顆燃燒的星辰。


    周平向前邁出了最後一步,他的身影穿出鏡子,隨即一聲不吭地一頭栽倒了下去,被站在旁邊的塗青崖一把扶住。周平並沒有暈過去,隻是身體好像僵住不能動了,雲應舟在他剛倒下來的時候就叼著吊墜轉移了位置,此時看著這個場景,心中微動:這是不是說……他之前出來的時候,鏡子也映照出了他人形的模樣,外麵這幾個人看到後的態度才會變得這樣奇怪?


    ——難道他的人形樣子很威武、很像是個厲害的角色?


    他印象裏怎麽好像不是這樣……


    雲應舟思路走進了死胡同,完全沒往與重生有些類似的“殘魂奪舍”這個方向去想。他為了躲避周平走到了舒夢弦身邊,舒夢弦看見他將吊墜叼在嘴裏,伸出雙手示意他問道:“可以嗎?”


    雲應舟明白了她這是在問要不要幫他把項鏈戴上,因為心裏還有所戒備,便搖了搖頭,舒夢弦就收迴了手。“天鏡問心對人類修士來說是很消耗體力的。”她看了眼被塗青崖扶著的周平,這樣解釋了一句,隨即又道:“您的……”


    她在這裏頓了一下,似乎不確定該怎樣稱唿莊溯塵,稱作“主人”似乎不太對勁,最後就在一頓之後若無其事地跳過了稱唿,直接道:“他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完成試煉,我們不用幹等在這裏,旁邊有休息的地方,我帶您去吧。”


    什麽意思?雲應舟心裏戒備起來:這是在用莊溯塵的試煉結果威脅他聽從跟著離開嗎?此刻他心弦緊繃著,正處於一種聽到點什麽都要亂想一通的狀態。他仔細盯著舒夢弦的表情看了會,沒看出什麽,雖然心裏很想大聲宣告“我就要在這裏等!”,最後卻還是不情不願地應了下來。


    “……好。”


    輕飄飄的一個字,讓舒夢弦和塗青崖不留痕跡地對視了一眼。舒夢弦動作舒緩地站起身來,伸手示意了一個方向,用她那慵懶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請跟我來。”說罷便轉過了身。雲應舟沒有注意到舒夢弦在轉身背向他時忍不住繃緊的肩背,滿心帶著對“元嬰修士給他領路”的荒唐感覺,拖著腳步跟了上去。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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