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你給它灌水做什麽?沒看到他都青黃不接了嗎?與其活活害死它,倒不如痛快地給它來一刀。”


    “唉,這個大哥,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要是能一刀砍了它,我早就一刀砍了它,又怎麽會在這兒拚了命地灌水?背地裏的事情多了去,哪有你想的那麽容易!所幸,挨著這富江,不然還跑老遠地方去灌水呢!”


    赤膊漢子感同身受,裝滿兩桶水後,用一根扁擔挑起車輪般寬的木桶,穩步向不遠處的小宅子走去,臨走前還不忘說道:“小兄弟,你既然要灌水,也別這般鈍刀子割肉,不如幹脆點,一口氣灌他個十七八口的。”


    瘦漢子苦笑一聲,接著給自己剛養大的毛驢灌水,一口又一口,接連灌了十來口之後,桶裏已經見底。望著翻白眼的毛驢,漢子歎了口氣,摩挲著毛驢腦袋上的那撮毛。


    “驢啊驢,也別怪我心狠手辣,也別怨我不念舊情,要怪就怪這賊老天,怪這吃人的地主老爺!你要是不死,我們家以後每個月都要再交上一成畜牲稅啊!唉,畜牲也要交稅了啊。”


    瘦漢子念叨的功夫間,已然提了桶水,踉踉蹌蹌地走迴到毛驢身邊,敲開毛驢的嘴,接著灌水,嘴上也沒見停:“今年這天氣太熱了,老林都說了,這往後幾個月可是不見一滴雨的。真要再這麽曬下去,別說地裏的莊稼咯,就連人都要渴死了。與其到時候跟著我被渴死,不如現在先喝個水飽。”


    毛驢被灌得進的氣還沒出的多,漢子嘴上也不停地一張一合,手上的動作也不消停地愈發加快。


    中午的太陽如同火爐般灼熱燒人,天邊吹來的習習微風,不但沒有減輕炙熱,反倒像鼓風機般給熊熊大火助了一把。


    熱浪滾滾而來,田間地頭的農人無心躲避,隻能頂著草帽,半眯著眼睛,拉起滿臉黝黑的褶子,在熱浪裏擦拭滿頭的汗水,埋冤一句:“真熱”後,又接著低頭農作。


    南門五不由得想起遠在鳳岐縣的趙先生。


    想必先生此刻應該是熱得受不了,躲到田埂邊上的槐樹下蹲著躲熱,而後再晃著腦袋吟上一兩句詩文,或者是看著天邊朵朵白雲,詩興大發,也有可能是瞧見田裏的農人,感慨萬分。


    對了,先生插秧苗了嗎?


    但轉念一想,先生連春種都不知道,又怎麽會知道秧苗是什麽東西?又如何知道插秧苗要怎麽做?


    雖然南門五自己也不會。


    相比路邊的花草樹木,田裏的菜苗秧苗,趴在人家院門口的老狗,躲在樹蔭底下的小雀,搖著大蒲扇的老伯,赤著膀子的小年輕,這一江江水可是愛極了這炎熱的午後。


    在陽光的照耀下,綿綿不絕的富江像一條身披金麟的、慢慢吞吞的大蛇。金光閃閃的鱗片一塊疊著一塊,一塊連著一塊,自西向東,緩緩流淌而去。江上的飄來的小黑點,過了許久,才慢慢變成原來的大小,構造精致的客船載著客人順流而下,又過了許久,才化成小黑點,消失在眾人眼中。


    稻花一路打招唿過來,也不見她口渴。反倒一直沒說話的南門五,還沒走出陸府幾裏路,就已經唇焦口燥,嗓子眼兒裏都快冒煙了。


    “喲,鄭家的閨女!可算等到你啦,來來來,快進來歇歇腳。”路旁的一位中年婦女拉著稻花往一旁的屋子裏走,還不忘招唿南門五,“那小子,你也跟著來吧。”


    稻花也沒有推辭,也不嫌熱,握著婦人的手朝屋裏走去,輕聲笑著說道:“吳三娘,平日裏有事,你可以托人上陸府來找我啊。大家都是鄉親,也沒什麽好客氣的。”


    吳三娘拍著稻花的手背,“噯”了一聲,笑道:“瞧你說的是什麽話呀,我們這種鄉下人的事,哪有陸大人的性命來的重要?!再說了,平常能有什麽事,無非就是一些家長裏短的小糾紛罷了。狗子!還不快滾出來,給你鄭姐姐打聲招唿!孩他爹!孩他爹!狗子,你爹呢?”


    “爹吃完飯就上地裏幹活去了,他喊我過會再去幫忙。”吳三四撓撓頭,轉身向稻花恭恭敬敬舉了個躬,“鄭姐姐!”


    稻花擺擺手,笑道:“說來,三四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吧?有看中哪家姑娘嗎?盡管說出來。”


    吳三四古銅色的臉上湧出一抹羞郝,嘿嘿笑著看了看稻花,又扭頭看了看老娘,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吳三娘何等潑辣的婦人?見自己兒子這麽沒出息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抬手一巴掌拍在吳三四的腦門上,喝道:“你鄭姐姐問你話呢!你傻笑個什麽勁兒!有就說出來,沒有就滾去給你鄭姐姐倒茶!說!”


    吳三四一哆嗦,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臉上的害羞卻一絲也沒少。他說道:“梁二哥家的。”


    “啪”的一聲輕響,吳三娘又是一巴掌落在吳三四頭上。沒等吳三四開口,吳三娘罵道:“梁穀多好的姑娘!這街上哪家小夥子對她沒意思?去她家提親的都把她家門檻踩沒了!再看看你,老實巴交的,天天不是顧著家裏,就是跟你爹上地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麽德行!配得上梁家丫頭嗎!”


    說著吳三娘的小眼神不住地向稻花瞄去,稻花哪裏不知道她的心思,哭笑不得地說道:“三娘,也沒見這麽說自家兒子的啊。況且三四人也不錯嘛,老實,勤快,顧家,看著還是長壽之人。梁穀那邊,我也不敢打包票,就是待會替你們上梁家提一嘴,能成是最好的,不能成。”


    沒等稻花說完,吳三娘又是一巴掌拍在吳三四頭上,合上了吳三四正要張開的嘴巴,保證道:“沒成就是這小子活該。這是吳三四的生辰八字,那就有勞妮兒你了。還不謝謝你鄭姐姐!”


    吳三四苦惱地摸著頭,向稻花道謝後,將二人一齊送出家門口,迴到屋裏,看到滿臉歡喜的老娘,問道:“娘,你笑什麽?”


    吳三娘白了他一眼,說道:“也真虧你敢說,梁穀那神仙般的姑娘,我都不敢想,你到有臉說出來。不過也好,梁家妮子屁股大,是個好生養的料。”


    吳三四撓撓頭,愣愣地說道:“娘,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和爹。梁穀早和我私定終生了。哎呦!娘,你打我做甚?”


    吳三娘眉開眼笑,但嘴上依舊刻薄:“私定終生算什麽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這些,你還想終身?別在這兒傻站著,也不嫌熱,到屋裏去,娘給你再盛一碗涼湯。”


    “謝謝娘。”吳三四轉身朝裏屋走去,忽然站定,問道:“對了,娘,見鄭家姐姐在這兒給大家夥說媒也有六七個年頭了吧。怎麽都沒聽說誰向鄭家姐姐提親呢?”


    吳三娘頭也沒迴地朝廚房走去,迴道:“鄭妮兒可是陸府的人,我們這樣的人誰敢攀這根金枝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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