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上一個時代,冉冉流動的銀河再次把孤獨的旅行者擁入懷中,它的身體橫亙虛空如夢如幻,既看不到起源,也沒有終點,隻有微亮的煙雲與閃耀的繁星緩緩經過,心念探入其中,立刻就會激發一連串的影象,微不可辨的聲音有時拖得很長,像聖殿裏神官的詠歎,莊嚴中蘊含著凝重的韻律,有時又像無數的人聚集在一起喧囂打鬧,細細碎碎的不同聲調匯聚成無休無止的信息狂潮,揭示了時代幕後不為人知的隱秘變遷。


    在這裏沒有物質與能量的分別,所有的存在都是介乎於虛幻與真實之間,就如同人們在夜晚仰視天空所見到的星星僅僅是若幹光年前恆星散發出的光芒而非星辰的本體一樣,這些影象聲音也不過是時代背後留下的餘波,它們早已消逝在物質世界的表層,隻有真正能懂得它們內在的人才能透過表象接觸其中的微妙變化。


    埃瑞克就是這樣的人,或許也是這個世界惟一能做到的人。異於其它人的來曆使他本身具有超然的地位,進入新世界後不斷產生的聯係又使他擁有了新的力量來源,在不同體係的共同作用下,終於使他站到了此時的高度,現在他就是活著的奇跡,舊的主神世界與新世界的交匯點,再沒有任何隱秘的存在可以逃過他的眼睛。


    此刻他決心把最後的束縛斬斷,避免殘酷的舊世界從虛空另一端把它的觸手繼續伸來。


    心念如刀。無形卻異常鋒利,它所切割的也不是凡物,而是從主神空間產生的無形紐帶。同樣無形無質,微弱而變幻不定的力量自虛空中透過這條快要變成實質的紐帶傳過來,借助埃瑞克的舉動不知不覺中滲透到新的物質世界裏,如果迴頭仔細觀察,前輪迴者可以看到在他經過的年代裏,留下了隱晦而深沉的陰影。


    這是一種無形的侵略,也許主神許諾的脫身機會從不存在。它隻是利用了一心離開的輪迴者,把他們當成散布出來的種子去汙染其它世界。埃瑞克所受到的排斥就是此方世界麵對外來威脅自發形成的抵禦,隻不過新世界隻有朦朧的本能,而不像成熟的舊世界那樣具備一定自主意識。


    為了避免再次落入主神的掌控,這條已經沒有意義的紐帶一定要切斷。


    心念斬下。沒有斷裂聲響,也沒表麵的破損,那條透明的紐帶隻是變得更加黯淡了一些,埃瑞克與主神之間看不見的聯係也隨之減弱。


    切割不停,紐帶越來越虛幻,它漸漸閃爍起來,仿佛隨時可能就此消失,與此相反的是,通過紐帶傳遞過來的力量愈發強烈。充滿了無邊的黑暗與幽深,透過這股力量,他可以感受到另一方狂暴的吞噬欲望和破壞本能。


    終於有一刻。聯結兩個世界的紐帶接近了臨界點,虛空另一端那位偉大的存在再也無法容忍這種冒犯,它從無邊無際的幽暗中抬起頭,展示出自己的真容。


    那是一條同樣宏大而璀璨的銀河,就如同這邊的新世界一樣瑰麗多姿,一縷縷深紅煙霞徐徐流轉。宛如有生命的血肉筋絡般蠕動,數不清的位麵在昏暗銀河邊緣浮沉。偶爾一個氣泡狀的位麵膨脹起來,輕響一聲後爆成微亮的細雨,很快在原地又會產生同樣的位麵。


    不必提示,埃瑞克立刻領悟到這就是主神的本體,物質世界進化的頂端,不僅孕育出了無窮盡的智慧生靈,甚至自身也產生了意識,是它主宰了另一個宇宙億萬生靈的命運。


    但是美麗的外表之下潛藏著不可測度的兇險,它已經不知存在了多久,舊世界的存在已經快要走到盡頭,暗紅色的射線像衰老而暴虐的本質,從本體中無法抑製的擴散到全身,隻有邊緣處被捕獲的新位麵可以為它提供維生所需的養份。


    新世界就是它的目標,而埃瑞克要做的,就是代表自己所在的新世界切斷對麵的貪婪。


    心念持續斬落,紐帶終於不斷閃爍起來,下一刻也許它就會徹底斷裂,把兩個世界就此隔開。


    對麵一雙看不見的眼睛亮了起來,它沒有任何情緒,隻有冷漠的凝視,片刻之後,一股令人毛骨茸然力量順著即將消失的紐帶奔騰而至。


    一波波滔天巨浪升起,血紅色的潮水帶著吞噬一切的氣勢撲天蓋地湧來,仿佛可以把任何對手打成碎片,在對麵等待它們的,是前輪迴者的最後一擊。


    新舊世界的力量對撞,遙遙相對的兩條時空長河同時震動起來,光流紊亂,星河中悄悄出現了巨大的漩渦,當埃瑞克奮力支撐到波動結束,最後望了對麵一眼,他終於退迴到自己的時代。


    無邊的黑暗之後,再次睜開眼睛,他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搖動的吊扇和從窗戶裏透過來的刺眼的陽光。


    這不是自己的曼哈頓大樓,而是一間老式病房,看它的內部陳設風格就好像重新迴到了一九六二年。


    埃瑞克慢慢坐起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除了經過時空長河那番對衝後有些無法克製的疲憊之外,一切機能都還可以。


    他打量著周圍,從鏡子裏看到自己已經換了一副裝束,上身是件t恤,胸前印著國土戰略防禦攻擊與後勤保障局的縮寫標誌。


    這種情景似曾相識,他忽然有種荒謬的感覺,想要放聲大笑出來,同時又有種難言的惶恐。


    難道那陣震蕩最終還是造成了破壞?


    他一時難以迴答。


    好在鏡子裏的他還是過去的自己,並沒有變成另一個熟悉的大塊頭。


    黑白電視機裏不疾不徐的播放著總統講話。肯尼迪正在用他標誌性的優雅腔調發表國情諮文,迴顧當年發生過的重大事件,在這些事件中他提到一些熟悉的名字和地點……就好像自己隻是睡了一覺。醒來正好風浪平息。


    埃瑞克沒有急於打破寧靜,他靜靜的沉思著,忽然一股溫暖的風吹動了細白紗簾湧進房間內,這是空氣產生了對流。


    在他的身後,門開了,一個穿著老式神盾局秋季套裝的女特工走了進來。


    她大約二十歲左右,身高五英尺出頭。神態安靜中帶些稚氣,眉毛稍微有些粗。相貌說不上十分美麗,但年輕的身體富有青春活力,第一印象很容易討人喜歡。


    在她豐滿的左胸上方,有一個銀質的銘牌。上麵刻著她的名字----珍瑪.西蒙斯。


    看到病人醒來,年輕女特工的臉上立刻洋溢著熱情的微笑,這種笑容毫不作偽,埃瑞克能從她的笑意裏讀出崇敬和仰慕。


    他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早上好,埃瑞克先生。”西蒙斯幾乎是雀躍式的跳過來,但是側頭看看窗外的陽光,她又連忙改口。“也許該說下午好。”


    埃瑞克看了她一會,又轉頭看看窗外問道:“這是哪兒?”


    “你在紐約的一個病房裏。”女特工衝口而出。好像已經演練了無數次。


    埃瑞克的心念悄悄延伸出去,但是在時空長河中受到的衝擊傷害還沒有恢複,他隻是大致感受到這間精致道具棚外的情況。


    “現在是什麽時候?”嚐試兩次沒有成功。他暫且放下這種無用的努力。


    “怎麽說呢,恐怕說了你也不會明白。”西蒙斯欲言又止,她走過來,細心的為他整理了一下床單,請他繼續躺迴去休息。


    但是埃瑞克沒有按她請求的那樣做,他輕輕推開了西蒙斯。赤著腳走向房門。


    外麵到底怎麽了?


    為什麽會是這樣的開端?


    難道那陣震蕩產生了什麽變化?


    在房門前,埃瑞克稍微停了一下。此時他完全聽不到背後的勸阻,心裏一種名為惶恐的陌生情緒悄悄滋生。


    這種情緒對他來說極其少見,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保持著特殊的心境,隻有那樣才能正視舊世界無限的恐怖,但是離開那裏之後他已經安定下來,重新有了關心的人,這讓他很難再像從前一樣保持絕對冷靜。


    好在他的意誌仍然堅強,無論現在外麵有多麽離奇的變化產生,他都會選擇麵對。


    腳步微微停頓了一秒,埃瑞克一把拉開房門。


    “埃瑞克先生,請等一下。”西蒙斯驚叫著,跟在他後麵追出來。


    迎麵是四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還沒來得及抬起槍口,就被某種力量強行推了出去,重重的倒在地上。


    現在埃瑞克環顧四周的話,可以看到周圍一片空曠,窗外的風景其實是大型超清顯示屏,病房本身也不過是層板壁搭建出來的臨時道具----這隻是間攝影棚。


    但埃瑞克沒有迴頭,他赤著腳徑直走出去,越過了外麵阻攔的特工來到建築之外的大街上。


    此時正下著小雨,行人紛紛打起雨傘,陰沉的霧霾籠罩天空,但是遮不住周圍熟悉的景象,和過去一樣,到處都有色彩絢爛的霓虹燈和街頭藝人,建築外牆懸掛的大屏幕上播放著新聞、廣告和電視節目----沒錯,這裏是時代廣場。


    他曾經和自己的朋友、學生們多次來到這裏,也曾經與各路罪犯在此交戰,他是這座城市每一個市民都應該認識的超級英雄。


    可是現在他從路人眼中看到的隻有驚奇。


    埃瑞克慢慢停下腳步,他靜靜的站在道路中央,深深唿吸了幾次,讓激烈的心跳平息。


    然後幾輛黑色的小車在他身邊停下來,隱隱把他與外界隔開。


    “放鬆,將軍。”


    一個耳熟的聲音在後麵響起,迴過頭,埃瑞克看到車上下來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獨眼黑人。


    “我為剛才的事向你道歉,我總是擔心你們不能適應變化才這麽做,但是這需要慢慢向你解釋。”


    “解釋什麽?”埃瑞克看著這張熟悉的臉,眼神愈發幽深。“這一切都是夢,我才剛剛醒過來?”


    他嘴裏諷刺著,外表看起來十分正常,心底積累的怒火卻越來越重。


    “差不多。”黑人若有所覺,稍微向後退了一步,隻比旁邊持槍戒備的特工們靠前一點。


    “你在一九六二年與入侵紐約的兩隻怪物戰鬥後就消失了,最近才迴來。”他停頓了片刻,又補充一句:“在你消失的時間裏,五十年過去了。”


    埃瑞克怔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環顧了世界的十字路口一周,最後把目光向正北方的天空望去。


    那裏一片陰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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