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父說完,就躺在床上,背對著他們假睡,獨留一個單薄又冰冷的背影。


    他聞著老伴的一點氣息,眼裏控製不住的默默淌眼淚,這一刻,自己終是被嫌棄的該死人。


    楊玉看著父親孤獨的背影,再看看外麵大雪紛飛的景象,這一刻,她實在舍不下老父親,把他一個人留在這。


    但這裏畢竟是父母生活半輩子的地方,就這樣留給田芸,她又不甘心,那女人要是能好好贍養老人,倒也罷了。


    可是,那女人沒有,她占著父母的一切,卻對父母棄之不顧,楊玉怎麽也忍不下這口氣。


    那女人能養一個野男人,為什麽不能贍養父母,她不甘心便宜女人。


    於是楊玉對著楊父苦口婆心道:“爸,田芸那賤人占著我們家的屋基和地產,寧願養野男人,也不管你們,既然這樣,你出麵去要迴來,把那女人和野男人趕走,反正這村裏都是你認識的,如今還能找幾個有威信的,那女人要是承擔贍養你的義務,那這些東西就給她,要是不願意,就收迴來,絕不便宜那賤人和野男人……”。


    楊父聽了搖搖頭,他不想去爭這些,那女人畢竟給他生了兩個孫子,這些東西不給她,又能給誰?


    況且他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再去計較那些幹什麽?給誰都是給,他沒心思去要。


    楊父知道楊玉和田芸的矛盾,不想大女為他去爭吵,再吃了虧,便勸道:“她一個女人也不容易,隻盼她能好好把孫孫撫養長大,我就知足了,何必去計較,再生事端?我一個快死的人,要那些東西幹嘛?那些本就是留給她們的……”。


    楊玉何嚐不知道這些,但就是看不慣田芸的行為,想要田芸負擔起自己的責任,但現在看來,楊父根本沒有怪罪田芸的意思,反而在替田芸說好話,楊玉有些不滿道:“我這都是為了誰啊?你看你們過的什麽日子,她既然沒有再嫁出去,憑什麽不能贍養你們?憑什麽好處都是她的,事情都是別人的?我就是不甘心,為什麽連你也替她說好話,那女人就是一個黑心肝……”。


    “你不要她負擔,難道就要我們負擔嗎?誰不是艱難過日子,為什麽你就隻體諒她,不體諒我們?她能這樣把你扔在這,我能嗎?我能讓你一個人自生自滅嗎?”


    楊玉突然紅了眼眶,她不是真的要趕田芸走,她隻是想要楊父出麵,威懾田芸,好讓她承擔自己的義務,不能讓她這樣欺負人。


    雖然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成功,但至少要去做啊,而如今,楊父根本沒有怪田芸的意思,更不會配合去威懾田芸。


    她突然好恨父親的偏心,父親擔心田芸和孩子,怕趕走她們後,她們沒法正常生活,怕孩子跟著受苦,可是,那女人都這樣絕情了,為什麽父親還狠不下心?


    就算被趕出去,沒法正常生活,那也是女人自找的,她活該,誰讓她沒有心?


    然而,父親總是那樣矛盾,對沒有心的人,總是寬恕原諒,可對自己呢?自己也過的很辛苦,為什麽就不能為自己想想?


    他總是在逼自己,因為,自己不能像田芸一樣,棄他而去,自己要真那樣做了,良心會日夜不安,還會被置於狼心狗肺的境地。


    她不能丟棄父母,她做不到!可要自己這樣接過去,她又不甘心,她受不了田芸的無恥,占著別人的一切,卻不願意付出一點,她忍受不了。


    然而,沒有一個人理解她,沒有一個人和她同心協力,都說她計較,都說她小肚雞腸。


    她是嗎?她自始至終都是為大哥,為侄子,為父母,打抱不平而已!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認為她是為了私欲……。


    楊父一輩子倔強,楊玉遺傳了楊父的性格,一根筋拉不過來,兩個人脾氣一碰上,注定會針鋒相對。


    楊父突然轉過頭,抖著手指對楊玉吼道:“你走,你都走!我不需要你管,我就在這自生自滅!反正都要死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什麽關係……”。


    楊玉抹著眼淚道:“你總是這樣,永遠看不到我的好,你心疼她們,可是最後,誰對你好?她們都巴不得離你遠遠的,隻有我,隻有我沒有離開……”。


    楊父破罐子破摔:“所以讓你走啊,你們誰都不要委屈,我誰都不怨,我就是死在這,你們也不要管……”。


    見楊父這樣,楊玉寒了半截心,自己的父親終究在最後的時候,都沒懂她的心,她眼含淚水道:“好,我走,我走就是……”。


    楊玉心痛的轉過身,雅雅一把拉住媽媽的手臂道:“媽!你別和外公計較了,下這麽大雪,我們不能把他留在這……”。


    嫿嫿也上前勸道:“媽,外公說的氣話,你別生氣,外婆剛走,他心裏難受……”。


    楊玉抹了一把眼淚嗬斥道:“放手!我做什麽,還要你們來管嗎?你們都覺得你媽太計較嗎?別人都欺負到頭上了,我就是不想她過的那麽如意,而我卻要過的身不由己!那是她欠外公外婆的,憑什麽能置身事外?憑什麽?”


    雅雅不理解道:“但她就是沒有心,你能怎麽辦?你能強迫她嗎?你不能!到頭來,除了打一架,罵一架,能解決什麽?為什麽要搞得大家關係破裂,弄的大家都難堪?我們做好自己的,不好嗎?”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孩子們學的越多,似乎越學會了放下。


    雅雅如今的想法和嫿嫿一樣,她們都覺得放過別人就是放過自己,何必去糾結別人,讓自己過的不痛快。


    淡然,放下,當曾經從沒發生過,或者不在意那些發生的一切。


    知識和教化,讓她們慢慢從偏執和陰暗走出來,不再和楊玉一樣,陷在不變的痛苦裏,苦苦掙紮。


    或許這一刻,楊玉才發現,孩子的心,離自己越來越遠,再不和自己同仇敵愾,她們開始反駁自己,認為自己曾經的一切執著,都是笑話,都是在庸人自擾。


    她們要放下,要一心向善,向佛,而自己卻放不下,那陷在半輩子的執念,讓她苦苦的在魔的邊緣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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