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老三的孫子,大老遠從魯省過來給你們拜年,你可不能讓他空手迴去。”


    “這是你三公的孫子,你得叫兄弟。”


    “別亂叫,小兔崽子,你得叫叔公。”


    走家竄戶一直走到淩晨,林星望才帶著林語,迴到了那個小小的小賣部。


    老頭子一點兒也不管現在的時間,拿起小賣部裏的電話,順手就打到他兒子手裏。


    交代幾句,迴到房間裏一頓翻找,拿著一個厚厚的相冊,迴到火塘邊,將相冊裏麵的照片取出,一張張指給林語看。


    “這個,這個大齙牙就是你爺爺,你……你應該見過他的照片,他照片上的樣子,是打完仗迴來,去醫院做的矯正。”


    “據說是追求你奶奶,然後你奶奶說他牙太醜,傷了他的自尊,才去做的矯正。”


    “然後就變成了一嘴鋼絲牙,但是又特別喜歡吃燉豬後腿肉。”


    “這兩個就是你大爺爺和大奶奶,他們在田裏苦了一輩子,看起來比任何人都顯老。”


    “這就是你二奶奶,看起來很文靜是吧?”


    “晉省人,外麵看起來柔弱,裏麵全是骨頭。”


    “不過還好,不兇。”


    “這是你四爺爺和四奶奶,看起來都很文靜是吧?其實是兩個炸藥桶,一點就炸。”


    “不過這兩個炸藥桶湊到一起,好幾十年了都沒炸,簡直就是稀奇。”


    “這個就是你大伯,笨搓搓的。”


    “這個是你二伯,看起來像個猴。”


    “這就是你爸小時候的樣子,當時你爺爺工作的地方條件太差,就把他丟在我這裏了。”


    “他給你留的東西裏麵,絕對沒有這張照片。”


    說著,林星望遞出一張發黃的老照片,照片沒有塑封,能保存到現在,完全就是靠保存照片的人心細。


    發黃的照片,可以通過周圍水田裏麵的作物,看出拍照的時間是夏天。


    照片裏的主人公,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


    光著屁股,渾身裹滿了泥水,左手抓著一條魚,右手被一隻螃蟹夾著。


    正張著大嘴,在嚎啕大哭。


    哭得很傷心。


    但是,從拍攝者的角度來看,拍攝照片的人非常開心。


    林語拿著照片,林星望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是你爸小時候在黔靈山那邊的水田裏摸螃蟹被夾的照片。”


    “我跟你說,你爸小時候,完全就是一個猴子,黔靈山的那些猴子都沒有他能跳。”


    “就是路邊掉了一坨牛屎,他都得用根棍子去捅兩下,路過的狗都得挨他兩腳。”


    “和他比起來,你爺爺就文靜許多了。”


    “就是不知道,那麽一個文靜的人,怎麽生出一個猴來的?”


    “他和你媽認識的原因更搞笑。”


    “我給你爸找的工作,當時要從武裝部家屬院門口過。”


    “你爸和工友一起嘚瑟,關鍵時刻鏈條斷了,摔了個狗啃泥。”


    “那次正好就被你媽看到了,就笑他。”


    “你爸為了表現,硬生生扛著鳳凰牌的28大杠,頂著一臉的鼻血。跑步追上了他工友。”


    “後來,你爸每次從那裏過,都會放慢速度,表演各種雜技,還自己學會了手風琴,一來二去就好上了。”


    “最後,你爺爺工作固定,就帶信,讓他過去工作。”


    “兩個小混蛋就想著一起私奔。”


    “結果到了魯省,一家人還沒過幾天好日子,你爺爺就過世了。”


    “可惜,當時事情比較多,要不然我還能拍更多的照片,你現在也能看到更多的照片。”


    “哎,算了,都過去了。”


    雙手拿著照片,林星望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歎息,雙眼飄忽地盯著燃燒的火塘。


    許久,他輕聲說道:“這幾張老照片你帶上,到了林城,去找個照相館,重新按照這個洗一份帶上。”


    “也好有一個念想,我先睡了。”


    把照片遞給林語,林星望慢慢站起身,佝僂著身體,一步一步走向臥室。


    而林語也翻到了一張三個人的照片。


    兩個大人,一個嬰兒。


    兩個大人身上,還掛著繃帶。


    搖搖頭,轉身走出房子,從車裏取出一個筆記本,將這些照片夾進筆記本裏,放好。


    再三確認沒有遺漏,林語這才關上車門,迴房間睡覺。


    …………


    “我跟你講,開這種山路,你就不要怕,千萬不要怕,你越是害怕,就越是容易出問題。”


    “來,相信你二爺爺我,油門到底,給油。”


    “山路十八彎,彎過了這彎還有十七彎。”


    “彎道快才是真的快,直線誰不會給油?”


    “你覺得我不會開車?小兔崽子我告訴你,老子開車追殺敵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也就是你那兩個叔叔伯伯不敢給我買車,要不然老子能受你這鳥氣?”


    正說話的功夫,前進的車隊慢慢停下,林星望從副駕駛探出頭,卻發現是前麵的隊伍裏,有一輛車害怕道路上的水坑,正打著方向盤,磨磨唧唧的。


    看了一會兒,老爺子直接開口罵道:“那車是你老祖宗?磨磨唧唧的,趕緊走行不行……”


    …………


    林城。


    緊趕慢趕,林語兩人花了一天的時間,才從赤水河畔的老祖墳,趕到了林城。


    在林星望的指點下,林語將車停到了大伯林平海家門口,拎著大包小包的臘肉,老爺子用力敲響了大門。


    敲了半天,滿臉憔悴的林平海踩著毛拖鞋,滿臉疑惑地打開門,看到門口的兩個人,忍不住張大了嘴:


    “爸!你怎麽這麽快?我還說明天去接你呢。”


    “靠你?黃花菜都涼了。”瞪了自家兒子一眼,林星海眼睛往林語手中使一個眼色:


    “沒點眼力見,趕緊幫小語拎一下東西。”


    “啊?哦!”林平海如夢初醒,連忙伸過手,將林語手中的臘肉接過,退進房間,將東西放到了進入廚房的拐角。


    放下東西,他趕緊衝到飲水機旁邊,燒水,泡茶。


    將熱茶送到兩人手中,他這才有空盯著林語,左看看,右看看,問道:


    “這是小愛蘇家的那個孩子?都……都這麽大一個了?比我還高,夠壯實!”


    “看起來比愛蘇那小子成熟穩重多了。”


    “有女朋友沒有?我們單位的同事家裏麵正好有一些小姑娘,要不要幫忙介紹。”


    說著,大伯拉著林語,開始給他數黔省女孩兒的好處:


    “溫柔體貼,而且踏實能幹,大多數都能做得一手好菜,而且,絕對護家,如果你在外麵打架,她們絕對可以幫你遞磚頭。”


    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話,林語忍不住用手撓一下腦袋。


    溫柔體貼,為何能夠和遞磚頭聯係到一起。


    萬一,那磚頭是遞到自己腦袋上呢?


    正當他疑惑之時,林星望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別聽你大伯的,他在林城公安局當局長,他們單位那些同事的姑娘,雖說長得都不錯。”


    “但是脾氣絕對是一個隨一個爹,川渝地區的姑娘看到她們,都得往旁邊靠靠。”


    “行了,平海,這次小語過來不是為了相親的,他有別的事要做……”


    將來龍去脈解釋一遍,林平海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托著下巴,點點頭,又搖搖頭:


    “如果隻是落地一個小項目,那問題不大。”


    “但問題在於,如果真的是按照你二爺爺說的那麽大。”


    “那我隻能說,黔省的幾個市,絕對會把狗腦子打出來。”


    “既然老爸你都說找周叔,那我建議就是宜早不宜遲,在春節假的時候把這件事說清楚。”


    “其他人初七上班,一上班就給他們來個刺激的。”


    把自己的想法說完,林平海正準備等待迴應,不成想,林星望直接對著他一揮手:“你先給周麟打個電話,就說我迴來了,想找個打牌的,問他還能不能摸牌。”


    得到老父親的指點,林平海轉過身去打電話。


    幾分鍾後,走迴林語兩人麵前,點一下腦袋:“還沒睡,還說自己剛買了一副麻將。”


    聞言,林星望立馬精神起來:“那就收拾東西過去吧!”


    “不休息一下?”雖然過來的路上,這老爺子罵完人就睡,睡醒起來繼續罵。


    但畢竟八十多歲,一大把年紀了。


    麵對晚輩的關切,林星望大手一揮:“不用!打牌要緊。”


    收拾好東西,林語開著車,拉著兩個長輩,往兩條街外的小區開去。


    過了小區的保安,在一陣彎彎繞繞之後,幾人終於站到了周麟家門口。


    伸手按響門鈴。


    兩分鍾後,大門從裏麵被打開,門後,是一個看上去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帶著溫和的笑容,邀請幾人進門。


    大門旁邊的客廳裏,擺放著一張電動麻將桌,桌上洗牌的指示燈在不停地閃爍,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麻將桌旁邊,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微胖老頭,帶著一個老花眼鏡,手裏抓著骰子,眼中閃爍著精光。


    聽見門口的動靜,微胖老頭立馬轉過身來,連連招手:“快!你們剛好三個,剛好三缺一。”


    在麻將桌旁邊坐下,林星望隨手扯掉麻將機的電源,將林語交給他的文件砸到桌上,用手指頭敲一下:


    “不是喜歡打麻將賭嗎?給你找了個大活,敢不敢賭?”


    “賭?”周麟拿起桌上文件,翻開。


    看完第一遍,他又看了第二遍。


    第二遍看完,他表情變得十分怪異,變得非常的猶豫,想放下手裏的文件,但是又不太舍得。


    這樣扭扭捏捏半天,他終於還是將文件放下,將目光落到了老朋友身上,問道:


    “這位……”


    他眼睛看著林星海,但是左手卻是指向林語。


    麵對詢問,林星海非常大方地介紹道:“林語,我侄孫子,蘭陵市那個萊茵鋼鐵的負責人,參謀部一毛三。”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直接聯係。”


    聽完,周麟用力搓了搓頭,遲疑道:“萊茵鋼鐵集團這個名字,我其實聽說過。”


    “去年下半年的時候,招商局就做了一個計劃,想去深城,吸引幾個電子廠來我們黔省,請他們幫忙扶貧,其中就有一個萊茵電子科技公司,這個公司,據說就是萊茵鋼鐵集團下屬企業。”


    “招商局的同誌之前還和他們接觸過,但是,對方婉拒了。”


    “他們說,他們投資項目,需要老總親口確認,如果老總確認了,不管是資金還是技術,都大把的有。”


    “如果老總沒確認,就什麽都沒有。”


    “所以,年底的時候,招商局就又做了一個計劃,那就是直接去蘭陵拜訪,邀請對方。”


    “現在你突然跳出來,說你是萊茵鋼鐵的負責人,還說想在黔省落一個項目。”


    “不是爺爺我不信你,真的是……”


    用沉重的語氣說完話,周麟將目光落到林星海身上,下巴一點,說道:“要謹慎。”


    這三個字,看似是周麟在說自己,但實際是在說林星海。


    聞言,林星海對著林語一笑,屁股控製著椅子往後腿。


    林平海看著自家老爺子退出戰場,也跟著有樣學樣,拖著椅子退到旁邊。


    而林語則拖著椅子坐到周麟對麵,遞出右手:


    “周老爺子,重新認識一下,林語,雙木林,言吾語,你懷疑我的身份,那麽,請問你想要什麽樣的證明?”


    “是來自參謀部的證明,還是來自萊茵鋼鐵集團,萊茵電子科技公司的證明?”


    “又或者,您動用自己的關係去證明?”


    麵對詢問,周麟搖搖頭,並沒有順著話說下去,而是用手指頭點一下文件,問道:


    “這個餅,為什麽會落到我們頭上?”


    “黔省,交通交通沒有,錢錢沒有,省內的學校也很垃圾。”


    “如果是東部沿海城市,搞對點扶貧,我信,但是以一個公司的名義來這裏搞投資,我不信。”


    和對麵的老人對視,林語無奈地搖一下頭,將臉上的表情收起,正色道:


    “因為那是一座城!”


    “我要建設的是一座城,一座半導體城市。”


    “這個城市,需要大量的水電,這個數額,大到一般的城市無法承擔。”


    “而黔省的水電,剛好可以滿足這一點。”


    “最後,為什麽會選擇黔省,是因為這裏的氣候和地質條件。”


    “氣候方麵,我們的設備需要降溫,環境溫度20攝氏度,和環境溫度35攝氏度的使用成本,是不一樣的。”


    “地質方麵,根據我拿到的數據,即便有地震,5級就到頭了。”


    “這一點對我們很重要,我辛辛苦苦建設的工廠,可不想因為地質災害而白費勁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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