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胡攪蠻纏,這不是我們能做主的事。”沈哲嚴肅地說,“你先出去,我和兒子說幾句話。”


    雲裳欲發作,但見丈夫目色堅定,是必然不容她糾纏的,便隻能悻悻然退下,但走時不忘與兒子說,“別怕他,有娘在呢,他惹急了我,咱們就到長壽宮說理去,太後可是早就等不及了。”


    沈哲則道:“外頭冷,你出去了就迴房,別在門前偷偷摸摸的,有什麽話我迴來自然告訴你。”


    雲裳有些生氣,自然沒好聲兒:“誰稀罕聽你說話。”


    待她離去,沈哲道:“你看看你娘,哪裏像是能做婆婆的人。”


    沈雲輕聲道:“是爹自己慣的。”


    “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


    沈哲歎道:“自然你的婚事和你娘不相幹,你伯父近來因為琴兒遠嫁,心情總不大好,幾個孩子裏,他又最偏愛元元,這你都是知道的。淑貴妃才歿了,他表麵上不說,心裏怎麽能不想,你突然要他辦喜事,他哪裏來的心情?加上這幾年,時不時有幾分英雄垂暮的傷感,你真的以為你的伯父不會老,永遠氣震山河嗎?”


    “父親說的是。”沈雲道,“兒子該多體諒伯父,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你不能忘了,他是皇帝。”沈哲肅然道,“這些話本該晚十年再對你說,但你比我想象得更強些更能幹些,現在說已經合適了。”


    “請爹爹教導,兒子謹遵教誨。”沈雲道。


    “雲兒,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不論是你伯父,還是潤兒,我們與他們,先是君臣再是親人,你要永遠記住這一點。”沈哲語重心長地說,“曆來功臣元勳顯赫不過三代,裏頭有著許許多多的原因,但不論上頭是什麽原因,我們本身不能先糊塗。你要想清楚,你若娶了元元,二三十年後,你或許隻能過清閑安逸的日子,不能再縱橫沙場,不能再幹預朝政,我們是外戚,將來就算你不去找麻煩,別人也會為了找麻煩,而來拿你開刀。沒什麽道理,就因為我們是外戚,因為家族顯赫。”


    沈雲垂首:“爹,這些道理,我是懂的,讀了那麽多書,曆朝曆代帝王將相,類似的事看了不少,我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伯父在我心裏也一直是君。”


    “即便如此,你也要娶元元?”


    “您是覺得不妥?為了家族,還是……”


    “爹也喜歡元元,想讓她成為兒媳婦,但幾十年後,我和你娘都走了,曾經種下的因,就要你去承擔果,我不能因為個人喜好,把這些壓力留給你。”沈哲道,“所以娶不娶元元,並不是我做主,問問你自己,你既然想好了,爹爹怎麽能不幫你呢。”


    沈雲毅然道:“我絕不後悔,雖說小時候的青梅竹馬隻是小孩子的童趣,可從小到大,我從未動搖過,此生隻娶元元。”


    沈哲哼笑:“自以為是。”


    沈雲不敢頂嘴,但懇求道:“還請爹爹成全。”


    “爹爹不能成全你,這件事就不該我去求你伯父。”沈哲歎道,“你自己去求吧。”


    沈雲睜大眼睛,他不是不敢,他隻是以為不可以這樣。


    沈哲嗔道:“你自己好好與你伯父說,千萬別叫你娘去長壽宮糾纏,敢情還要拿太後來威脅皇上不成?她糊塗,你別跟著她一起糊塗。”


    話音才落,便見雲裳從門前衝進來,生氣地說:“我幾時糊塗了,沈哲,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沈哲惱道:“外頭這麽冷,你怎麽就不聽話?一點規矩都沒有,你看看你像個做娘的樣子嗎?”


    嘴上雖是這麽說著,已經走上前來摸妻子的手,就怕她凍著。


    沈雲自小習慣了這樣的場景,父親說一句重話,必然要用十句好話去哄,娘親就是仗著自己被寵愛,一輩子有恃無恐。


    沈雲默默地退下了,隱約還能聽見母親在糾纏:“沈哲,你是不是嫌我老了,嫌我醜了……”


    外頭的風真是冷,可心不冷,從今往後這一輩子,都有個人會惦記他的冷暖。想來為人兒女,到底何為孝道,爹娘的寵愛關心,便是理所當然,可所愛的人一句問候,就要珍藏一輩子。


    既然父親默許了,他心裏有了底,明日早朝後便去見伯父。


    此時此刻,元元正獨自蜷縮在床角,從別院歸來後,她不說話也不吃飯,不是向母後賭氣,就是心裏不自在,說不上來的難受。


    但聽見殿門開了,有冷風隱約灌進來,元元不願搭理人,就鑽進被窩背過身去睡了。


    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忽地傳來奶聲奶氣的咿咿呀呀,元元一愣,聽見弟弟說:“姐姐,洹兒不肯睡,要找你。”


    元元閉著眼睛不想搭理,可不知是不是被強行抱來的洹兒,開始哭了,她立馬翻身起來,氣道:“你找乳母去,把他抱來做什麽?”


    洹兒在哥哥懷裏扭捏著,哭得越來越大聲,元元沒法子,隻能上手抱了。


    抱著弟弟在屋子裏轉了兩圈,乳母嬤嬤們必然是早就得到四殿下吩咐,縱然小家夥哭她們也不能來,元元又是做鬼臉,又是親的,折騰了半天,洹兒終於不哭了,吃著自己的手指頭,在姐姐懷裏睡著了。


    元元抱著累了,就坐下來,命令弟弟:“去把乳母找來。”


    潤兒卻道:“你心裏不高興,一個人就會胡思亂想,帶著洹兒分分心,不是挺好的。”


    姐姐瞪著弟弟:“胡說什麽,我幾時不高興了?”


    潤兒起身準備要走:“都寫在臉上了,瞞得過誰。”


    見弟弟朝門外走,姐姐卻喊住了他:“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高興嗎,讓人難過的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難過。”


    項潤微微一笑:“二姐就快做娘了,你還待字閨中,明明有歡喜的人卻不能出嫁,想多和他待一會兒,母後就派人來催你迴宮,看似自由自在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但其實根本不自由。”


    她驚愕地瞪著弟弟,潤兒輕輕一歎:“姐姐,想嫁了,就告訴父皇和母後,你堂堂正正地去說不就成了。”


    項元雙頰緋紅,心噗噗直跳,低頭看著熟睡的洹兒,輕輕念:“胡說……”


    寢殿裏,瑉兒站在窗前,望著閨女這邊的動靜,遠遠似乎瞧見兒子的身影從裏頭出來,項曄歪在床上,懶懶地說:“洹兒還在哭嗎?”


    “不哭了。”


    “你不要太操心,有乳母在呢。”項曄道,“早些歇著吧,今天一整天都在為琴兒準備東西不是?你來,朕替你揉揉腰。”


    瑉兒嗔道:“有宮女做的事,我要你做幹什麽。”


    項曄卻笑悠悠看著她,目光深深,招手道:“你來。”


    瑉兒知道皇帝另有心思,彼此磨蹭癡纏著,漸漸便入了溫柔鄉,一番酣暢淋漓之後,項曄心滿意足地睡去,瑉兒看著他的睡容,含笑輕聲道:“看在明日要被孩子們氣的份上,就滿足你了,年紀漸漸大了,也不知道收斂。”


    寧靜的夜晚過去,元元因為照顧弟弟而沒能睡得好,早晨把乳母找來接走弟弟後,結結實實補了一覺,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她驚地坐起來,一麵穿戴,一麵問宮女:“父皇在那裏,在清明閣嗎?”


    宮女們應道:“皇上今日去城外查看冬日防霜凍的事兒了,這會子剛剛迴鑾,娘娘過去了,大概在用午膳。”


    “母後過去了呀……也好。”元元暗自思忖著,走到鏡子前,走到鏡子前,把自己拾掇的規規整整,深吸一口氣後,就往前頭去了。


    清晨大雪時,元元在夢裏,這會兒走出來,冰天雪地,殿外掃出的路旁,積雪到了腿肚子,她走得急,宮人們小碎步地跟著,提醒著:“公主,小心腳下。”


    匆匆到了清明閣外,卻遠遠望見沈雲的身影像是往這裏來,她一麵看著,一麵上台階,不想台階上有一層薄冰,沒留神腳底一滑,就摔在了台階上。


    宮人們緊張極了,紛紛來攙扶,更有人責備:“怎麽迴事,清明閣門前有薄冰,你們不想活了。”


    但見沈雲健步而來,從宮女中間把元元拉了出去,擔心地問:“摔哪兒了?”


    元元眼睛濕漉漉的,痛苦地說:“台階磕著脛骨了,疼。”


    “你啊你。”沈雲歎氣,彎腰來摸一摸她的腿,看有沒有傷著骨頭,卻聽元元問他:“你來做什麽?要是沒有要緊的事,說了就趕緊走,我有要緊的事,要對父皇和母後講,你別耽誤我。”


    沈雲道:“我也有要緊的事,你讓我先說好不好?”


    四目相對,像是在猜測彼此要說的是什麽,元元道:“我們猜拳,哪個贏了,哪個先說。”


    “從小,我就贏不了你。”


    “我知道你是讓著我的。”元元認真地看著沈雲,“今天再讓我一次,以後我都讓著你可好?”


    “這一次……”沈雲說著,停了下來,再開口卻道,“我是來求伯父,把你嫁給我,你呢?你有什麽事?”


    元元眼睛一熱:“我是來求父皇,讓你早些來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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