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袍加身,光芒萬丈,仿佛是有一道金光從七王府直衝雲霄。


    見證了妹妹及笄,見證了妹妹大婚,這一次,元元將親眼看著妹妹成為一國之母,她達成了一位帝王之女所該有的一切榮耀,她賦予了“公主”最貴重的意義。


    項元就知道,那夜一覺醒來,無論如何都要來晉國看望妹妹的願望和勇氣,是上天賜予的。


    及笄時的嬌羞,大婚時的不舍,即將成為一國之母的此刻,元元在妹妹的臉上看見了父皇的英武、母後的睿智,看見了大齊的驕傲。


    項元熱淚盈眶,琴兒望見,與姐姐相視而笑,眼角尚存幾分嬌滴滴,是她被寵愛的一生最深的印證。便是五十年後,她仍舊能保持這樣甜美的笑容,像她的母親一樣,縱是天下之母,也始終有人寵愛。


    蓉佑妙光,連帶著屋子裏所有的侍女仆人,不自禁地紛紛拜倒,妙光從未在晉國的土地上見過如此高貴的女子,可她相信往後的百年數百年,晉國女子也能撐起這華麗雍容的鳳袍。


    此時有侍衛從院外趕來,跪在階下道:“恭喜公主,王爺已然得勢,小人前來迎……”


    然而侍衛話音未落,一聲震天巨響,隻見地動山搖,飛沙走石,琴兒和姐姐互相攙扶才能站穩。巨響過後大地平穩,琴兒心中一緊,提起裙擺衝出正廳,僅站在院子裏,就能看見皇宮上方黑煙滾滾。此刻風向朝向另一處,縱然如此,也能聞見空氣裏彌散的火藥氣息,是皇宮發生了爆炸,卻不知是炸了什麽地方。


    “琴兒。”元元跟了出來,也看見了一樣的景象,忙道,“我們進宮去看。”


    項琴毅然頷首,轉身吩咐:“立刻備車,我要進宮。”


    她直接穿著輕盈而華貴的鳳袍,登上馬車趕赴皇宮,皇城門下已然皆是蒙格與沈雲的人把守,一路將姐妹倆送入大殿,而在路上,已經有人告訴項琴,是大殿發生爆炸,主梁被炸斷,大殿坍塌,現在正在全力救人。


    “七王爺和大公子……尚無蹤跡。”侍衛艱難地說,神情凝重,“有其他梁柱支撐,現下救出的一批大臣,隻受了驚嚇,沒有受傷。但王爺當時站在正中央,至於大公子,殺了忽格納之後,他就不見了。”


    趕到大殿前,那些被救出的大臣灰頭土臉,滿身狼狽,癱坐在地上彼此安撫著,霍然見身披鳳袍的女子出現,在煙塵中綻放金燦燦的光芒,不禁都看傻了。


    “琴兒。”項元緊緊捏著妹妹的手,堅定地說,“蒙格不會有事的,相信他。”


    “雲哥哥也不會有事。”琴兒道。


    姐妹連心,不用再說多的話,項琴下令所有人天黑之前必須將斷壁殘垣搬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塊一塊磚被搬出,漸漸有屍體被運出來,不是所有人都能那麽好運氣逃過一劫,那些活著出來的大臣皆唏噓不已,開始議論是誰在大殿埋藏炸藥。


    在此之前,還有很多人懷疑蒙格反將一軍,殺害二王爺來掩蓋他的篡位弑君之罪,此刻他生死未卜,可見炸藥不可能是他埋的,若是二王爺所埋,一切罪過便是坐實了。


    人群裏,河皇後顫顫巍巍趕來,忽格納被殺,大殿爆炸,接連發生驚心動魄的事,極度驚嚇中,她意識到在這個時候,她還有一線生機,還有機會能保全自己和家族。


    可是闖來,卻見廢墟之前站著光芒萬丈的女人,她身上金燦燦的鳳袍,裙擺隨風飄曳,在沙塵硝煙之間,瑰麗而壯美,河氏怔怔地看著,原來這才是中宮該有的氣度和風華,在大齊,那個叫秋瑉兒的女人,也是這樣的嗎?


    琴兒聽妙光稟告,轉身來,看見了河皇後。


    河皇後一步步走向她,琴兒卻冷漠地轉過身,吩咐身旁的人:“將河皇後請迴中宮,她受驚了。”


    侍衛走向自己,河氏預感到了驚恐,被攙扶走時大聲唿喊著項琴,元元問妹妹:“她在說什麽?”


    琴兒道:“她在喊,她說她是皇後,她配嗎?”


    天色漸暗,火紅的夕陽用最後的威力照亮世界,廢墟的拆除搬運進度極緩,而之後被運出的人,大部分非死即傷,蒙格始終不見蹤影,沈雲也不知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別的地方,還是在大殿裏。


    “這麽久了,若是受了重傷當場沒死,隻怕找到了也流幹了血救不活了。”尚未散去的大臣之中,發出這樣的言論。


    項琴暗暗握拳,舉目望天邊夕陽,火燒一般的絢爛,縱然即將被黑夜取代,過了子時,她又會頑強地升起來,生生不息。


    忽然,從廢墟頂端滾落一片金瓦,眾人皆是一愣抬頭望向坍塌的房頂,越來越多的金瓦墜落,從斷壁殘垣中露出一個人的腦袋,他掙紮了一下,又探出半截身體。


    “蒙格!”


    光線昏暗,旁人尚未看清五官,琴兒已經驚唿夫君的名字,她提起裙擺,爬上坍塌的牆垣,碎裂的磚石從她的腳下滑落,驚得元元大喊:“琴兒小心。”


    廢墟裏的人,奮力爬了出來,琴兒也爬得越來越高,滿身塵土和鮮血的蒙格驚愕地看著嬌小的人一步步攀上來,縱然跌倒也立刻就爬起來,他胸中一團熱火,眼淚充盈眼眶,朝妻子伸出手。


    雙手相接的那一瞬,琴兒展顏,被丈夫一拉就進入了他的胸懷,縱然受傷,他依舊如此有力,或許在別人眼裏,蒙格年輕而無用,不夠帝王的氣魄,遠不如他的嶽父甚至他的兄長,可是在琴兒眼裏,他是她此生最堅實的依靠。


    從午前燦爛明媚的陽光,等到這一刻日落黃昏,她始終沒有動搖,她知道蒙格一定會活著來迎接她。


    鳳袍的裙擺,鋪陳在斷壁殘垣之上,夕陽如火,為頹廢的廢墟蒙上了耀眼的金光,仿佛是照耀在晉國這片土地上的希望。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不知誰人,一聲高唿,響徹宮宇。


    在一瞬的肅靜後,山唿聲此起彼伏,那些劫後餘生的大臣先是猶豫不決,隨著拜服山唿之人越來越多,也最終臣服在蒙格與項琴的腳下,元元看到四周所有人的人都伏地叩首,膜拜著他們的君王和國母,內心澎湃激動,隻是,她的沈雲在哪裏?


    夕陽落下,火把燈籠漸漸點燃,將皇城照亮如白晝,在侍衛們的攙扶下,蒙格與項琴安然落地,蒙格的左臂受了傷,鮮血染透衣衫,也為琴兒的鳳袍染上鮮豔的紅。


    大臣們簇擁而上,要將他們護送去其他殿閣,而這裏將繼續搜索壓在廢墟下的人,項琴猛然想起沈雲,可是抬頭要姐姐的一瞬,卻見身穿內侍服色的沈雲正在對她笑。


    火光輝映在深邃星眸中的,是深深讚許和寵愛,他在為他的小妹妹驕傲著。


    琴兒迴眸看姐姐,姐姐還站在廢墟前,緊緊盯著侍衛們搬出的每一塊磚每一個人,手裏的緊緊握著拳頭,隻怕是指甲也要掐進皮肉裏了。


    項琴安心了,不再管了,她的夫君受了傷,她還要照顧蒙格,雲哥哥必然會好好安撫姐姐。


    廢墟前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大部分人跟著他們的新君和皇後走了,晉國的夜風竟然也會讓人感覺些許涼意。


    元元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很沉重,一次次失望下,她一遍一遍對自己說,沈雲不在大殿裏,他一定是不方便露臉,才沒能出現。


    “大公主,您要在這裏等多久?”沈雲悄然來到項元身後,問道,“時辰很晚了。”


    “我在等沈雲出來。”項元應道,可是心中一顫,這熟悉的聲音,這熟悉的氣息,她猛然轉身,看見了安然無恙的沈雲,他甚至連分毫塵土都未沾染。


    “你……”項元忽然潸然淚下,她也不知道這眼淚是怎麽跑出來的,哽咽著,“你不在裏麵?”


    沈雲頷首:“我一直在外麵,我一直站在那裏看著你,從午前一直到現在。”


    項元愣住,心中翻江倒海,各種情緒廝打起來,她,她……不等她拳打腳踢,不等她用嘴咬,不等她用盡一切曾經欺負沈雲的法子來發泄她的怒意,就被人緊緊抱住了。


    沈雲在她耳邊說:“我們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讓其他人知道,蒙格是有幫手的,不論是我還是伯父,我們都要和今天的事撇清關係,你的公主身份也不能暴露。”


    “那我什麽時候能揍你?”元元哭著問,“我一直以為你在裏麵。”


    “你是傻,我怎麽可能跑去大殿上?”沈雲說。


    “怎麽會爆炸的,是忽格納要炸死你們嗎?”元元竟然還有心情探究這件事。


    沈雲目色深深,隻道:“這你就不必操心了,蒙格全身而退,他就是天命之子,我們見證了一場與眾不同的登基大典。”


    元元抽噎著:“你要是死了……我怎麽活,你就知道欺負我。”


    沈雲摟著她穿過夜色,往皇城外而去,笑著說:“我就欺負你這一次,往後一輩子,隻許你欺負我可好?”


    “我可從來沒欺負你。”項元又問,“我們去哪兒?”


    沈雲笑道:“我叫你反省的事,現在迴王府去,要和你算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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