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格走出大門,隨從侍衛紛紛跟隨而去,庭院裏的人頓時散了泰半,妙光也不能再在這裏逗留,趕緊要迴後院去。


    她本是貴家千金,父母也算是這晉國風化裏的反骨,爹娘自幼珍愛女兒,悉心教養,她精通中原漢學,隻是從不在人前展露。


    皇後河氏不知從哪裏聽說,便想將她選給唯一的皇子為妻,縱然活在晉國的女人不需要才華和學識,可皇後為自己選兒媳婦,總還是要有所考量。出身、容貌、才華,妙光都是萬裏挑一的人物,可偏偏皇子沒有帝王命。


    妙光本是鬆了口氣,不用嫁入悲慘的帝王家,沒想到厄運卻降臨,皇後得不到她做兒媳,就陷害了她的父親將她圈入皇宮,最初本是要把她先給皇帝,作為皇後對抗妃嬪的棋子,但後來兜兜轉轉,她接受了新的任務,來勾引七皇子蒙格,拆散他與大齊公主的姻緣。


    做得到,她的父母兄妹才能活命,做不到……


    “妙光。”有人喊她的名字,觸不及防地就把她拉到了樹叢後。


    來的便是皇後的親信,今日來送七皇子去迎親,就混進了府裏,雖然這府裏還有好多皇後的眼線,可既然有機會,當然是親自見一麵更有威懾力。


    “皇後娘娘交代你的事,沒忘了吧,你怎麽這麽沒用,被分派去了柴房?”


    原本她是尊貴的小姐,這些宮女根本沒資格這樣對她說話,可她現在隨父親成了階下囚,是皇後的奴隸,連這些宮裏的人都能輕賤她,直唿她的名字,將她唿來喝去。


    “我不會忘,請轉告皇後娘娘,待大齊公主來到這裏,我就會盡快實現她和皇上的要求。”妙光平靜地迴答著,“我想救我的父母兄妹,我一定會做到的。”


    “這是毒藥。”親信將一包粉末交給了妙光,“你好生收藏著,有用的時候,自然會有人告訴你。”


    妙光的心緊緊糾結在一起,她剛才見到了七殿下,那風度翩翩的庶皇子,沒有晉國大部分男人的狂妄自大,他謙和儒雅玉樹臨風。難怪誓不嫁公主和親的大齊皇帝,會答應這門和親,必定是安慰尊貴的公主看上了他。


    而妙光也仰慕七皇子,並非此刻見了心生愛慕,而是尊敬這個,敢於掙脫束縛,敢於對皇室對國家說不的人,她覺得七皇子,會成為晉國的英雄,會拯救這個國家被欺壓了世世代代的女子。


    “收好了,可別想不開自己吃了,想想你的家人。”那人惡狠狠地說罷,朝四周看了看,見無人便迅速離去。


    妙光捏著那包藥粉走近柴房,轉身看了看身後無人,迅速將紙包扔進火爐裏,燒得幹幹淨淨。


    再次離開故國,心情截然不同,上一次是逃亡,生死難料,而現在,蒙格將要去迎娶他的新娘。


    令他意外的是,除了梁國給足大齊麵子,為他的出行大開方便之門外,讚西竟派特使在大齊境外等候,他身上有一半讚西人的血液,如今與大齊聯姻,且是尊貴無比的嫡出公主,原本根本不管他們母子生死的“娘家人”,也來沾一沾光了。


    蒙格表現得很豁達,接受了母親故國的祝福,而在大齊等待他的,是更隆重盛大的歡迎隊伍,一踏進大齊的國門,他竟有一種迴家的感慨。


    消息快馬加鞭,送到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晉國皇子已經進入國境正向京城而來,而皇宮上下,也早早為公主的婚禮準備齊當。


    今日,尚服局送來了正式完工的婚禮禮服,在七八個宮女的侍奉下,才能穿戴整齊。猶記得及笄之禮上,妹妹光華照人的風采,做了新娘,更是美得叫人睜開眼睛。


    元元跑來大殿,看到了孤坐在窗下的母親:“母後,您不去看一眼嗎,琴兒穿上禮服美得不得了。”


    瑉兒淡淡道:“你去看吧,母後不去了。”


    “可是您去了,琴兒會更很高興的,她在等您呢。”元元上前拉著母親的手。


    “叫她看見母後的眼淚,她會難過的。”瑉兒眼眶濕潤,輕輕推開她的手,“分別之日,難免悲傷,就留在那天不好嗎?”


    項元從未見過母親如此,想了想,再次抓起母親的手:“母後,便是我的眼淚,也是琴兒會藏在心裏的愛意,母後,琴兒在等你呢。”


    瑉兒心中大痛,若是現在還能反悔,她真是想……


    “母後。”元元拉起了她,輕輕推在她的腰後,“待得晉國改天換日,待得那一片土地也能變成清明世界,到時候,我陪著您去晉國,我們也去逛逛那個不會下雪的國家,在那裏住上一年半載,叫父皇想念我們。”


    瑉兒嗔道:“胡鬧,母後可是中宮,是一國之母,去別人家做什麽。”


    元元體貼地笑道:“那可是妹妹家,什麽別人家,將來晉國世世代代的子孫身上,都會流淌您和父皇的血脈。”


    說著話,竟是已被女兒推到了琴兒房中,乍一眼見到被鳳冠霞帔簇擁的女兒,她幾乎要認不得了,她嬌小的身材在繁複的禮服中毫不違和,她仿佛展翅欲飛的鳳凰,微微側身迴眸,傾國傾城。


    “母後,晉國的人見了我琴兒,要睜不開眼睛了吧。”項元好生驕傲,她黏黏糊糊依依不舍好久,可離別的日子越近,反而越冷靜了,她知道妹妹必定要離去,而她要留下寬慰父皇母後,寬慰祖母外祖母。


    “去請白夫人來。”瑉兒對身邊的人吩咐,“若是老夫人樂意,也用轎子把她請來。”


    元元問:“要不要去請皇祖母?”


    瑉兒笑道:“你再去問問,你皇祖母原也說不來看的,所怕看了掉眼淚不吉利。”


    元元百無禁忌,道是:“什麽不吉利,有我們的眼淚,蒙格才不敢欺負琴兒。”


    她花蝴蝶似的飛走了,宮女們攙扶公主緩緩朝皇後走來,鳳冠沉甸甸的,比及笄之禮時的發冠還沉,在母親的麵前,不自覺便收斂了貴氣,琴兒嬌羞不安地問:“母後,我好看嗎?”


    瑉兒含笑點頭:“好看。”但又吩咐宮人,“取眉筆來。”


    宮女們小心翼翼送來眉筆,瑉兒仔細挑了顏色,握起眉筆,一手溫柔地托著女兒的臉蛋,一手為她畫眉。


    一筆一筆,精致的眉毛臥在女兒眼上,為她更添華彩,可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已經順著麵頰滑落。


    “母後。”琴兒輕輕摸過母親的臉龐,將她的眼淚接在手中,“母後,我會好好的,我會成為像您一樣了不起的皇後,我會讓那個國家的子民,敬奉我為國母,把您和父皇的英明也傳揚到那裏。”


    瑉兒在淚眼中擠出笑容,驕傲地說:“你一定會的。”


    門外,項潤隔著老遠看見了姐姐,今日雖非離別之日,可姐姐盛裝之下,還是觸動他的心。或許唯一的安慰是姐姐與蒙格兩情相悅,但願蒙格能變得足夠強大,能兌現他許下的諾言。


    他站著看,便不知過了多久,姐姐卻將皇祖母從長壽宮請來,眾人擁簇著太後進門去,他便要躲在一邊走開了。


    “你去哪兒。”不料卻被眼尖的大姐發現,項元立時跟上來,見弟弟眼睛紅紅地,立刻笑道,“這是怎麽了,沙子進眼睛了?”


    項潤轉身道:“沒有。”


    項元拍拍他的腦袋,拉起他的手:“要看就大大方方去看,今日隨便看,等你未來的姐夫來了,咱們可就看不了了。”


    弟弟被她拽著,也掙脫不得,也真心想好好看一眼二姐,可大姐突然停了下來,項元笑眯眯對他說:“將來你手裏的大齊,要比現在更強大,就永遠永遠不會有人欺負你二姐。記下了?”


    項潤毫不猶豫地點頭,卻又被姐姐惡作劇似的揉著腦袋:“真乖。”


    四月,暖風拂麵,如琴兒所料想的,當陽光下風吹在身上不再寒冷,她的未婚夫就要來了。


    沈雲在京城門下順利接到蒙格,年輕的人無懼長途跋涉,神采奕奕地出現在他麵前,兩人擊掌,如手足兄弟,沈雲欣然道:“終於把你等來了。”


    入城進宮,耳邊終於清靜下來,兩人並肩同行,要最先往宣政殿去,路上說著這幾個月發生的事,蒙格很冷靜地說:“一切比想象得順利太多,他們一定再計算更大的陰謀,想比我的性命,他們或許更像挑釁大齊的國威,或許更想讓天下人看皇上的笑話。”


    沈雲淡淡地說:“那你就要豁出性命,也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如今你還不是晉國的皇帝,而是大齊皇帝的女婿,嶽丈的體麵就是你的體麵。”


    蒙格笑道:“同為女婿,皇上一定更喜歡你。”


    沈雲搖頭笑道:“他喜歡我這個侄兒,可做女婿,他誰都不會喜歡。”


    談笑間,已到宣政殿,果然見到大齊的宮宇,才知何為天家氣象,晉國那些坐井觀天之輩,真該來仰望這天外之天。


    “請。”沈雲躬身相邀,蒙格欠身謝過,與他一同跨入殿門。


    內宮裏,內侍飛奔來報,七皇子已經到宣政殿了,但見琴兒麵上緋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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