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是來吊唁皇子妃的,自然他也知道,此刻元元也在這裏。


    走到屋簷下,看見項元通紅的眼睛,又看了眼秋景宣,他猜不出這兩個人在談什麽。


    “我來吊唁皇子妃,節哀順變。”沈雲如是道。


    “多謝。”秋景宣謝過,“之後我會轉告二殿下。”


    沈雲頷首,再看向項元:“一會兒,要不要我送你迴宮?”


    項元垂下眼簾點了點頭,沒說話。


    沈雲進門拈香行禮,門外秋景宣對項元道:“元元,能幫我一個忙嗎?”


    迴宮的路上,項元和沈雲坐一輛馬車,她安靜地伏在窗上看道路旁飛馳而過的景致。大雨將整個世界衝刷得分外清明,可她卻在今天才知道,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人,他們身上也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事,這也是為什麽,她能無憂無慮恣意盡歡地活著。


    “沈雲。”元元開口了,“秋景宣想把她妹妹葬在父母身邊,不想讓她孤零零地在皇陵裏,他托我求母後答應,你說母後會答應嗎?”


    沈雲搖了搖頭。


    “母後不會答應?”


    “我不知道。”


    元元歎了一聲,目光重新迴到馬車外的世界,可口中的話語是問沈雲:“你是不是也有很多秘密,是不是也有很多事不能告訴我?說起來,你最近很忙呢,我都不知道你在忙什麽。”


    沈雲卻道:“在暗殺那些貪官汙吏,奉伯父的旨意。”


    項元驚愕地看著他:“這種事可以告訴我嗎?我、我不是非要你說的,我隻是隨口提起。”


    沈雲淡淡一笑:“早些告訴你,任務尚未達成,隻會讓你為我擔心,現在事情結束了,當然能告訴你。對於你,我沒什麽可瞞的。”


    “你不怕我說漏嘴,壞了事,害了你?”項元緊張地問。


    “你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沈雲笑道,“別自以為是了。”


    元元不服氣地瞥了他一眼,咕噥著:“說白了,你還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沒用又麻煩。”


    沈雲笑而不語,但元元接著說:“可我想通了,你說的沒錯,我能有多大本事呢。不過我會盡力幫到秋景宣,好讓他把妹妹葬迴父母身邊。”


    “我以為……”沈雲欲言又止,還是決定不說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元元猜到他的心思,想了想,便坐來沈雲身邊。


    兩人離得那麽近,幾乎是稍稍靠前就能雙唇相觸的距離,元元微微笑著,轉過頭大大方方地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笑著說:“連他都知道,我不愛他。”


    沈雲笨拙地僵直著身子,生怕自己動一動,元元就會離開。


    “可是……”


    靠在身上的人,像是在微微顫抖,沈雲底下腦袋看了一眼,恰好看見晶瑩的淚珠從元元的麵頰滾落。


    “我真的喜歡過他,真的真的。”突如其來的眼淚,突如其來的悲傷,不需要任何掩飾和偽裝,在這個人身邊,她能想哭就哭。


    沈雲心疼,猶豫著張開了臂膀,見元元沒有絲毫地抵觸,就順勢把她抱進了懷裏,輕輕撫摸她的背脊,輕輕地拍了拍:“沒事了,傻瓜,沒事了。”


    長壽宮裏,氣氛沉重尷尬,太後憂心忡忡,可看到兩個孫子這般仇視對方,她覺得自己已經無力挽迴。而此刻,氣極了的項浩又把矛頭指向皇後,問皇後昨天夜裏到底把秋景柔找去營帳說了什麽。


    瑉兒神情淡淡:“不是我找景柔,是景柔主動來見我,她在我麵前好好的,至於你們說她離開後失魂落魄,我就不知道緣故了。景柔找我,隻是為了夏春雨,她說沒能厚葬夏春雨,三弟心裏必然有遺憾,想求一求我,給夏春雨一個死後哀榮,將來也由她去善待夏春雨的家人。”


    項灃和項浩麵麵相覷,項浩嘀咕了一聲:“她難道不是心虛了才想要補償嗎?一定是她害死了春雨。”項灃大怒,直覺得弟弟滿口胡言,苦於帝後在此不得發作。


    瑉兒則道:“還有什麽想問嗎?”


    項浩是不信的,再次重複:“母後所言當真?那秋景柔又為何離開時失魂落魄,我見她的時候,她也是……”


    “你說夠了嗎?”沉默許久的皇帝突然開口,目光如刀一般落在兒子們的身上,失望、憤怒,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這樣看著自己的兒子,咽喉裏一股火冒出來,“項浩,你在對誰說話?”


    殿內氣氛駭人,項灃意識到父親的震怒,可他那弟弟卻昏了頭,竟頂迴一句:“兒臣在和母後說話,兒臣一直在和她說話不是嗎?”


    皇帝霍然站了起來,如山一般威嚴,那迫人的氣勢直逼向他的兒子,可就在項曄要下台階時,瑉兒忽然擋在了他的麵前,一手抵在他胸前,將丈夫的怒氣都包容在眼眸裏:“皇上,臣妾陪您迴涵元殿去,母後已經累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項曄沒有收住怒氣,身子前傾,便也感覺到瑉兒用力地頂著他。纖若的手已經在顫抖,可臉上還保持著鎮定的神情,眼波婉轉間都是在懇求他息怒,是啊,他這一下衝下去,難道要打死他的兒子不成?


    “皇上,我累了,你們都退下吧。”太後顫顫的說著,她當然也看出了兒子的震怒,和瑉兒目光相交,婆媳之間尚有默契,她唯有把兒子交給瑉兒了。


    項曄慢慢冷靜下來,從胸前拿開了瑉兒的手,輕輕在她的指間捏了一把,想要告訴他,自己明白了。


    聖駕揚長而去,瑉兒緊緊跟隨,留下兩位皇子杵在殿中,項灃疲憊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苦笑著:“蠢貨,你剛才激怒父皇了你知道嗎?”


    項浩也是後怕,可還是嘴硬:“我們又不是中宮生的,他若不樂意了,一巴掌就能打死我們。”


    項灃眼眉深深地望著弟弟,怒道:“這種話你掛在嘴邊,是不想活了嗎?”


    弟弟卻嗤笑:“你覺得我們還能活嗎?”


    項灃緊緊握著扶手,他不知道。


    帝後迴到涵元殿時,遇見女兒和沈雲從宮外歸來,女兒的眼睛紅紅的,盛怒的皇帝倏然停下了腳步。


    平日裏見著父皇,總是撲上去撒嬌,可今天項元沒這個心情,而母後也在父親身後衝她輕輕搖手,項元不知怎麽好,就站到了沈雲身後,像是在躲著父皇。


    可是見到女兒,項曄的怒氣就散了一半,哪裏會為了她生氣,反而心疼她為什麽哭。皺著眉頭問沈雲:“你欺負元元了?”


    沈雲一緊張不知如何迴答,便答非所問:“伯父,我、我送元元迴來。”


    瑉兒笑了,嗔怪皇帝:“皇上要把孩子們都嚇著嗎?讓他們玩兒去吧。”


    項曄輕輕一歎,最後看了眼這兩個孩子,便負手而去。


    “我不進去了,你別哭了,別叫伯父和伯母擔心。”沈雲揉了揉項元的腦袋,“想哭的話去找我,我會陪著你。”


    “我知道。”項元說,一麵往裏頭張望了一眼,見父親走遠了,才輕聲說,“你要小心些,你做那種事是要樹敵的,要小心別叫人來報複你。”


    簡單的一句話,沈雲的心都暖了,要不是在涵元殿門外,他真想親一口元元,可到底隻沉穩地說了聲:“迴去吧,沐浴後喝碗薑湯,別著涼。”


    皇後寢殿裏,項曄一迴來就煩躁地甩下外套踢掉靴子,然後重重地坐在美人榻上,一手低著額頭。他頭疼得厲害,要炸開似的,上了年紀了,每次一發火就頭疼,可偏偏煩心的事越來越多。


    瑉兒在他身邊忙忙碌碌,待取來手巾來為他擦手時,忽然被項曄抓住,皇帝睜開眼問她:“秋景柔找你,到底說了什麽?”


    “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我知道你在袒護灃兒。”


    瑉兒坐下,輕輕為皇帝擦手,低垂著眼眸道:“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與人私通,若能瞞一輩子,有什麽不好的?秋景柔找我,是發現我也知道這件事,是來向我坦白,懇求我放過那個男人。”


    “你沒答應她?”


    “不是沒答應,我從一開始就沒管不是嗎?”


    項曄長歎:“我多希望你能管一管,可我沒資格讓你去教養別人的孩子。”


    瑉兒道:“我知道對不起你,可我做不到。”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搖頭:“不是你的錯,那隻是理想的境界,要達到那樣美好的理想,勢必要你付出心血,憑什麽要你辛苦,而不是他們好好約束自己各自相安呢?不要胡思亂想,朕從沒怪你。”


    瑉兒頷首,她不擔心項曄和自己的感情,可她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兒子,便定一定心問道:“潤兒呢,皇上會對兒子失望嗎?”


    項曄皺眉:“他怎麽了?”


    瑉兒道:“我自己的兒子,我當然看得緊,我也以為皇上早就知道了。”


    項曄鬆開眉頭:“既然你看得緊,我還有什麽不放心。”


    瑉兒卻在心中一顫:“可我……沒看住。”


    這天夜裏,涵元殿的燈火熄得比平日早,皇帝犯了頭疼的毛病,難得晚上不理政,在皇後的陪伴下早早就歇去。瑉兒陪在他身邊,聽得嬰兒啼哭恍然醒來,不知眼下是什麽時辰,可是特別想去看看兒子。不是啼哭的洹兒,而是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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