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秋景柔這般模樣,瑉兒心下一歎,輕輕道:“起來吧,這裏比不得宮裏,你跪在地上仔細膝蓋磕破了。”


    可地上的人卻開門見山地問:“娘娘,夏春雨給您的東西,您還留著嗎?”


    不必細問,也知是那一塊玉佩,卻不知自己若說還留著,她會如何迴應,若是有膽魄要迴去,瑉兒倒是在心裏給她寫一個“服”字。


    然而不等皇後迴應,秋景柔膝行而上,懇求道:“娘娘,那件東西我不要了,請您隨意處置,更求您相信,我們什麽事都沒有,我全心全意忠於殿下真的什麽事都沒有。”


    “起來吧。”瑉兒攙扶她,摸到秋景柔的胳膊,瘦弱的讓她心裏一顫,自家女兒們雖也窈窕,可終究是花兒一般的年紀,肌骨豐盈觸手如玉,這孩子卻幹瘦得可憐,難以想象她平日裏過得什麽日子。


    “娘娘?”秋景柔卻仍在哀求。


    “我若要尋你的麻煩,何必等現在或是將來,至於那件東西,我由始至終不曾碰過,雖然我見過,但不屑去把它收在手裏。”瑉兒說道,“不過你不要太自以為是,我不追究你不是為了你或那個膽大包天的人,而是為了灃兒。秋景柔你該明白,你是生是死在這皇室裏無足輕重,在這個世界裏,隻有認命才能活得好,若不想認命,那就站到最頂端去。”


    即便瑉兒深惡痛絕皇室對於女子的輕賤,也不得不做這樣的劊子手,去斬斷他人的情緣剝奪他人的幸福,這是皇權賦予她的一切。而她沒必要告訴秋景柔,其實站在最高處,才是最身不由己,畢竟她永遠也看不到自己所見的風景。


    秋景柔茫然地看著皇後,怔怔地問:“娘娘,您是說?”


    瑉兒道:“出了這道門,再也不要提起一個字,對你的哥哥也不要再提,忘記這一切,從今往後踏踏實實過你的日子。”


    “娘娘?”


    “不論你怎麽突然知道這件事,之後該如何麵對是是非非,好生去處置應對。”瑉兒指了指營帳的門,意在秋景柔可以出去了,最後說道,“既然活著,就好好活著,要是有希望,那也要活著才能等待,若是早已死了心,又何必折磨自己。”


    秋景柔站著不動,她一時半刻有些糊塗,皇後是放過她也放過何忠了嗎,可是她為什麽這麽不踏實?


    是啊,好好的突然冒出一個宮女來挑起這件事,就算這一劫過去了,也許將來指不定又因為誰的一句話,把她和何忠推上風口浪尖。項灃知道自己背叛了他,他會不會喪心病狂地不惜天涯海角追殺何忠,會不會牽連哥哥……


    是她的錯,是她當初跨出那一步就錯了,她為什麽要去撿起那塊玉,為什麽不聽哥哥的話。


    秋景柔心中猛然一驚,顫巍巍地問:“娘娘,你是不是、是不是什麽都知道,我的孩子、沒、沒有了,您也知道?”


    瑉兒含笑不語,可她眼中的溫柔在別人眼裏,在秋景柔眼裏,卻是不可冒犯甚至不敢仰望的威嚴。她就在眼前,卻又高高在上,在那麽高那麽遠的地方。


    秋景柔膝下一軟跪在地上,裙擺華麗地綻開,她嬌弱的身體陷在華麗的絲綢錦緞中,越發顯得孱弱渺小,她心裏閃過一個又一個念頭,皇後若是知曉一切,那哥哥的一切可能也早就曝露在皇後麵前,他們兄妹簡直成了最大的笑話。


    然而各種念頭交雜在一起,秋景柔卻突然問:“娘娘,如果我的孩子平安生下來,他能活著長大嗎,我能看著他長大嗎?”


    瑉兒道:“這世上沒有如果,而注定的人生,你已經親自經曆親眼看到了,又何必用幻想來自欺欺人。當然,你若樂意活在幻想裏,隻要你自在,隻要不礙著旁人,你大可以這麽活下去。”


    瑉兒喚來宮人,命她們攙扶秋景柔起身,好生將她送迴營帳裏去,不久後女兒們歸來為她梳妝打扮,說笑著一會兒的篝火晚宴必然很熱鬧。琴兒趁姐姐不留神時,對母親耳語告訴她剛才秋景宣求見姐姐不果,瑉兒頷首表示知道了,但什麽也沒問。相反在意地問了一句:“潤兒在哪裏?”


    “和幾位堂兄表哥在一起,母後要找他嗎?”項琴問。


    瑉兒口是心非:“沒事,別叫他亂跑就好。”


    一旁元元聽見,也是無心地戳穿了母親,笑說:“母後好奇怪,那小家夥能出去走走才好,就怕他抱著一摞書來獵場,到哪兒都像個書呆子。”


    瑉兒把心按下,她不該胡思亂想,不該。


    當篝火衝天,晚宴開席,樂師舞娘臨時從宮裏趕來獵場載歌載舞,火上架著皇帝獵來的鹿和羊,滋滋聲伴隨著香氣,勾引著人們的食欲。皇帝一生勤政愛民,難得這般奢侈享樂,竟反叫底下的人手忙腳亂,但總算酒菜豐盛歌舞盡興,更沒有宮廷的束縛,自由自在。


    歡聲笑語裏,秋景宣帶著侍衛守候在二皇子附近,他並不是來享宴的人,也就沒資格與皇帝和大臣們同席,更不能與他心愛的女人同席,元元與他之間本就是雲泥之別,即便沒有宮牆阻隔,也注定走不到一起。


    她就坐在那兒,被篝火照亮的地方,明媚的火光下,她美得好像天外之人。半個多月不見有些陌生了,眼前的項元,仿佛不再是那天他在樹上看到的姑娘。


    也許曾經那如篝火般炙熱的愛戀,讓項元心裏能感應到秋景宣正盯著她看,她本是刻意避開往二哥那邊看,但漸漸的,不知是被盯地臉熱,還是喝了幾口酒,這樣的刻意迴避讓她覺得很累。於是不再束縛自己,於是時不時的穿過火光,看到站在遠處的熟悉身影。


    可是隔得太遠,光線也不夠明亮,又或是他們再也不可能將目光對在一起,彼此都無法在對方的眼睛裏看見自己,明明上一次分開時,說好了要再見。


    且說項潤和幾位宗親裏的兄弟天南地北地閑聊著,他貼身的小太監不知從何處歸來,站在近處朝主子使了個眼色,項潤會意後就沒再理會,繼續如常與兄弟們說話。


    三皇子這裏,才經曆了喪妻喪子的悲傷,再熱鬧的歌舞也勾不起他的興致,而他最恨是不能給春雨的死一個交代,心裏幾乎已認定,秋景柔就是殺人兇手。此刻已經兩壺酒下肚,不醉也有幾分微醺,看著旁人歡聲笑語,心中愈加悲戚。


    此刻,他身邊的下人匆匆而來,緊張地說:“殿下,奴才剛剛得知一個消息。”


    項浩不耐煩地問:“什麽事?”


    那人便道:“聽說皇後娘娘剛才把二皇子妃請去了營帳,二皇子妃出來的時候失魂落魄,可見是逼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也許皇後娘娘一樣懷疑,是二皇子妃害死了我們娘娘。”


    府裏的人,早已以娘娘稱唿夏春雨,雖不合乎規矩,可三殿下喜歡聽。眼下更是要討得主子喜歡,說他最想聽的話:“興許是皇後娘娘找到謠言的源頭,可能找到了當時看見的人,這才找二皇子妃去問話,但是您知道,為了維護皇室體麵,這事兒一定是到此結束了。”


    項浩大怒,無奈這場合下容不得他發作,心裏百般算計,忽然摸到腰間的匕首,這是在荒郊野外,為保皇帝安全才允許佩刀侍宴,而這匕首刀鞘上的寶石,還是春雨親手為他一顆顆鑲嵌上去的。


    “殿下您看?”下人朝二皇子那裏指了指,項浩順著方向看過去,隻見孱弱的秋景柔扶著侍女的手離席,不知二哥說了些什麽,她弱弱地答應著,繼而朝帝後福了福身,就先行離席了。


    項浩手裏摸著匕首,仇恨攻心,咬牙切齒地說:“我自己去問她,看他們躲到什麽時候。”


    上首,瑉兒陪坐在項曄身旁,皇帝今天格外高興,她本也心情極好,但眼中看到秋景柔離席,沒多久項浩也走開了,旁人眼裏隻有篝火歌舞和美酒佳肴,可瑉兒還看見了另一邊坐在兄弟中間的兒子。


    項潤那平靜淡漠的目光裏,透著讓她不由自主握緊拳頭的殺氣。她的兒子,早就長大了。


    “瑉兒,冷嗎?”項曄見她一哆嗦,忙摟上來,不顧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就關心著問,“這裏入了夜,風怪涼的,讓他們給你取風衣來。”


    瑉兒含笑謝絕:“我不冷,皇上趕緊鬆開手,大臣們都看著呢。”


    項曄卻道:“看什麽,他們沒妻子嗎?”


    四目相對,十幾二十年了,他們終是情意不減,但今夜瑉兒盛著秋水般的眼眸,和往常略有不同,項曄坦率地問:“怎麽了?”


    瑉兒隻是笑:“什麽呀,皇上你醉了。”可是她心裏卻在說:“項曄,對不起了。”


    營地裏離開了晚宴所在之地,便是一片黑洞洞,雖然有燈籠火把引路,也隻是亮了眼前幾寸,周遭一片漆黑空洞,讓人心裏沒底。


    侍女們攙扶著皇子妃緩緩而行,她那麽孱弱,皇子府的下人早就習慣,還時不時有人提醒她小心腳下。


    將至營帳前,忽聽身後道:“二嫂,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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