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這邊帶人離去,自然夏春雨一行也早就望見她,眼尖的宮女告訴夏氏前麵走遠的人是大公主,夏春雨笑笑不語。


    實則心裏卻在打鼓,那日在二皇子府中,她衝皇子妃屋子裏冷笑的模樣,像是被公主撞見了,但凡公主在皇後或太後麵前說一嘴,她可就沒好果子吃了,雖然過去好些天了沒見什麽動靜,可她心裏還是不安得很。


    “皇子妃娘娘到了嗎?”夏春雨問身邊的人,“我可不敢比娘娘先到,怕失了分寸。”


    宮女們卻笑道:“您如今懷著皇孫,誰也不會和您計較分寸,您隻管大大方方地去,太後等著見您呢。”


    夏春雨也不過是嘴上客氣,她很明白孩子生出來之前,誰都會捧著自己,怕就怕孩子一落地,所有人都變臉,她一個宮女出身的,如何與皇權抗衡?最後悔是把那“何”字玉佩交給了皇後,早早就在皇後麵前暴露了自己,雖然皇後待她和之前一樣,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可她已經容不得皇後了。


    一路思慮重重,到達長壽宮後沒坐多久,秋景柔也到了,太後對待正牌孫媳婦態度果然不同,但眼下夏春雨沒心思計較這些,她略聽聞前陣子說什麽皇子妃月事裏中暑,此刻見她氣色雖非極好,但比之前要強好些,難不成腹中胎兒已經沒了?滿心盤算著如何才能有機會和秋景柔單獨說話,可那個人必定會處處躲著自己,還是等離宮再想法子的好。


    可夏春雨卻不知,從前是她處處算計皇子妃,現如今是秋景柔不願再忍耐,今日輪不到她來算計,絕望的人早已無所畏懼。


    用膳時,公主皇子們都到了,二皇子為了朝政忙得不可開交,把弟弟也拖了去,兄弟倆便來不得。瑉兒要敦促皇帝按時吃飯,今日不來作陪,項潤跟著兩位姐姐,帶著弟弟來了。太後懷裏抱著小孫子,身邊坐了一圈孫子孫女,孫媳婦肚子裏還懷著,這般子孫滿堂的熱鬧,一直是她人生裏的樂事。


    巧的是才動筷子不久,雲裳就帶著小女兒來,太後更是高興,嗔她是有口福的人,說說笑笑好不歡喜。


    隻是座中有孕婦,禁不起聒噪熱鬧,夏春雨自信皮實健康,可耐不住心事重,時不時露出幾分不安的情緒,又遇上腹中孩子一起來湊熱鬧在她肚子裏翻江倒海,很快就被太後發現,關切地問:“春雨,你這是怎麽了?”


    夏春雨忙道:“沒事,太後娘娘,是孩子在踢我。”


    太後伸手來摸摸她的肚子,眯眼笑道:“真是個有勁兒的小家夥,難為你瘦瘦弱弱的懷著孩子辛苦。”


    夏春雨乖順地笑著,剛要開口,卻聽秋景柔主動說:“咱們說說笑笑的,妹妹該覺得吵了,屋子裏人多也悶,太後,我陪妹妹去外頭散步透透氣,您看可好?”


    “走得動嗎?肚子大了,可別亂跑。”太後說。


    “是想出去走走……隻是、隻是不敢勞動皇子妃娘娘陪伴。”夏春雨客氣著,目光瞟向秋景柔,那邊淡定自若,隻是微微笑著。


    雖然覺得秋景柔主動找自己很不尋常,但夏春雨急著有話對她說,這麽好的機會當然不肯錯過,已經自己站起來,扶著肚子道:“太後娘娘放心,我去去就迴。”


    元元在邊上冷眼看著,她還記得那日夏春雨站在二嫂院中那輕蔑倨傲的模樣,她不知道妯娌之間有什麽糾葛,也不願多管閑事,見一旁小晴兒熱情地想跟著一起去,便拿了點心將她攔下,笑著說:“嚐嚐這個,禦膳房新做的點心,夏天吃又涼又爽口。”


    妯娌二人離去,雲裳見元元這樣疼愛自己的女兒,便與太後笑道:“我前些日子對沈哲說,盼著將來雲兒有個能疼他妹妹的媳婦,就算他妹妹將來在婆家受委屈,迴娘家還有嫂嫂疼,不至於迴了娘家還要看嫂子臉色。他說我沒事胡思亂想,還說娶媳婦不是來給沈家做牛做馬,說我自己年輕時隻想著怎麽讓他心裏有我,如今要做婆婆了,卻隻管要求兒媳婦如何如何,我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太後嗔道:“在孩子們麵前說什麽胡話呢,你啊。”


    而沈晴則好奇地問:“元元姐姐就是我未來的嫂嫂,娘有什麽可擔心的?”


    雲裳使勁兒衝女兒眨眼睛,再看邊上項元,姑娘家臉蛋兒都紅了,雲裳輕輕推太後,示意她來看,太後眯眼笑著,輕聲道:“你別胡說八道,他們如今不是正好著呢?”


    項元不願長輩們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順手給弟弟布菜,叮囑他:“吃了迴去念書吧,我知道你坐不住了。”誰知弟弟卻說:“嬸嬸,您說些別的吧,不然姐姐連飯都不給我吃了。”


    “你……”項元氣得不行,一屋子人卻樂了,雲裳來摟著孩子道,“不生氣,是嬸嬸不好,嬸嬸不該說這些,可嬸嬸不是拿你開玩笑,是真心的。”


    項元軟軟地嘟噥幾聲沒作答,但一樣的話現在聽來,心裏不再那麽反感,從前聽一個字就會毛躁,現在不會了,難道是因為她眼中的沈雲,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沈雲?


    這一邊,秋景柔扶著夏春雨,走著走著便離了長壽宮,自然是因為她們有話要說,不能讓長壽宮的人聽見,宮人們見有皇子妃陪伴在側,也就不阻攔。


    偌大的皇城,離了有煙火氣息的幾座宮殿,哪裏都冷清,寂靜無人的宮宇在明晃晃的太陽底下顯得有幾分瘮人,而她們倆,都有可能在將來成為這裏的女主人。


    “我還在安樂宮當差時,聽宮裏的老嬤嬤們說,從前這皇城裏可熱鬧了,皇後娘娘初入宮的那天,在太液池邊站了滿滿當當的妃子,想來皇上也曾風流。當然皇後娘娘更了不起,她竟然讓這座皇城空了。”夏春雨感慨著,看向秋景柔,“娘娘,將來您做皇後,能容得殿下三宮六院嗎?不過您也厲害,殿下那些侍妾,怎麽突然就消失了。”


    秋景柔不理會,隻道:“太液池邊涼爽,我們去那裏走走。”


    夏春雨不緊不慢地走著,笑道:“照我們的約定,將來在這裏做主的人該是我,三殿下性情溫弱,最怕麻煩,我若不想他有三宮六院並非難事。皇後娘娘真是給大齊的女人開了個好頭,往後曆代皇後都能效仿她,效仿祖宗總沒有錯。”


    秋景柔依舊不言語,太液池就在前方,陽光下波光粼粼,一閃一閃刺入她的眼睛。


    “我腹中若是皇孫,興許就是大齊第三代皇帝。”夏春雨笑著,“都說太後是最有福氣的女人,可不是嘛,但願我也是。”


    秋景柔唯一一次開口,是吩咐宮人退下,地位上她原比夏春雨尊貴許多,宮人們不敢不從,便由著二位走去太液池邊,她們也紛紛躲到樹底下去乘涼。


    太液池寬闊浩渺,湖麵上吹來的風帶著些許涼意,終究已是夏末。


    “你看那裏,我聽老嬤嬤們說,原先是宏偉的宮殿,結果被一把火燒了。”夏春雨道,“當時皇上失蹤了很久,可一場火卻把人找了迴來,所有人都以為皇後娘娘葬身火海時,她卻坐著船出現了。而那場火,把我們的婆婆攆出了皇宮,每次想起老嬤嬤們的這些話,都不敢想象當時是怎樣的情形,皇後娘娘的確是了不起的人。”


    秋景柔神情定定的,似乎根本沒在意她說什麽,夏春雨卻道:“嫂嫂,淑貴妃輸了,我們可不能輸,咱們該替自己的丈夫,為他們的親娘討迴公道你說是不是?”


    “討迴公道?”


    夏春雨眉頭緊蹙:“近來京中死了不少官員,我聽三殿下的意思,他們不僅僅是因為積民怨犯眾怒才被暗殺,他們很多人都是反對皇後娘娘的,認為皇後要做第二個武則天。如今一個個死的不明不白,無疑就是皇後先動手了,那麽她為了她的兒子,早晚也會對二殿下三殿下動手,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吧。”


    可縱然這些話,也沒能觸動皇子妃,她木木地說:“我的孩子沒了,你說行房不會有事,結果我把孩子害死了。”


    夏春雨這才想起這一茬,忙問:“孩子真的沒了?我看你的氣色不一樣了,心裏正犯嘀咕。可是……我也跟你說了,要小心啊。”


    秋景柔的雙眸變得黯淡無光,像是早已脫離塵世:“孩子沒有了,何忠也不會再迴來,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也就什麽都不在乎了。”


    這話聽得人心慌,夏春雨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幾步,可秋景柔猛地撲上來,抓著她的胳膊,提起膝蓋重重地頂在她肚子上。


    劇痛襲來,夏春雨驚叫唿救,可不等她掙紮逃脫,秋景柔竟帶著她一起跳入太液池,水花四濺,華麗的裙衫還浮在水麵上,兩個人的身體早已沉下去,在水裏夏春雨還有意識掙紮,可秋景柔死死地拽著她,要帶著她一起沉入水底。


    遠處,聽得驚唿聲的宮人趕來,遠遠看到湖麵上飄起的裙衫,嚇得魂飛魄散。而另一個方向,被姐姐催促吃了飯就迴去念書的項潤剛好經過,他是聽見唿叫才轉頭來看,沒有看見秋景柔踢夏氏的肚子,但真真切切看到了她拖著夏氏一起跳入太液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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