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在榻上的人,聞到了熟悉的氣息,緩緩睜開雙眼,便看見項元坐在一邊。秋景宣立時清醒了幾分,眨了眨眼睛想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些,自然這也叫元元看到,發怔的人忙轉迴神來問:“景宣,你醒了?”


    秋景宣露出笑容:“讓你看笑話了,我自負功夫了得,卻被人傷得這麽重。”


    元元的擔憂並非偽裝,雖然那一閃而過的奇妙念頭讓她覺得不可思議,可關心一個受了重傷的人,這並不難。而且,她曾今那麽喜歡他。


    “我聽二哥說,你赤手空拳對付十來個刺客,且個個都是高手,虧得是你,換做別人……”項元說著笑了,“怕是換做別人,也不必派這麽多高手來了。”


    見項元笑,秋景宣欣慰地說:“能睜開眼就看見你,我已是很滿足,先前昏迷時腦中一片空白,從來無畏生死的我,從心底生出恐懼,我怕再也見不到你。”


    這樣的話,是真情還是假意,聽到時心裏是暖的,可那樣的暖意散得很快,總會在質疑的一瞬就消失。


    項元靜下心來,輕輕觸碰了秋景宣被捆紮得嚴嚴實實的胳膊,單純地關心著:“好生把傷養好,我知道你其實是心事很重的人,可眼下保命要緊,別胡思亂想。我這會兒能來,也就時時刻刻都能來,想見我還不容易嗎?”


    秋景宣凝望著她:“我知道。”


    自打幼年離開京城,父母雙雙亡故後,秋景宣的心就隨著腳下的路四處飄蕩,縱然也曾得恩師關懷愛護,他也從未將心留在任何地方,可他卻留在了他曾經想利用的女人的身上。


    看著眼前的人,項元心虛了,覺得自己的反應似乎太過平淡,可她已經無法想象如果還深愛著這個人,看到他傷成這樣時該是如何得心疼難受,她想讓自己看起來更真誠一些,便提起茶鋪裏的事,問道:“之前在茶鋪裏,我就覺得你心不在焉,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感受到有刺客在尾隨你了?”


    秋景宣怔然,萬萬沒想到元元竟然已經察覺,欣喜於她對自己的細致入微,又不得不擔心會不會讓她察覺到不該察覺的事。他也不知道,陷在情愛裏的人,患得患失是通病。


    “看樣子他們隻想行刺你,若是對你有所了解,也該知道你身邊的人是誰,殺你是目的,可若傷及我麻煩就大了。”項元有條有理地說著,“這些我都會告訴皇叔和二哥,他們一定會把人找出來。”


    “元元……”


    “我知道你喜歡清靜,不願人多手雜,可現在你身處險境,皇叔不得不派人保護你,他們不進宅門隻在外頭,你不必多慮。”公主依舊冷靜地解釋著,與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她全然不同,但項元下意識地將手和秋景宣交疊在了一起,那大大的掌心是冰涼的,和平日裏全然不同。


    “第一次把你送進宮門,我卻鬆了口氣,他們若當真不敢也不會傷害你,我反而安心了。”秋景宣說著,試圖用力抓住元元的手,可他傷得不輕,一時半會兒連屈指都很艱難。


    元元意識到他想做什麽,主動幫著他彎曲手指,與自己是指交纏:“我不要你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你相信皇叔,沒有皇叔做不到的事。”


    秋景宣頷首:“隻這一次,讓你來保護我。”


    項元笑了,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發笑,生怕氣氛變得尷尬,瞧見秋景宣嘴唇幹裂,便起身道:“你渴了吧,我去給你倒水。”


    沒等秋景宣應話,項元便往桌邊去倒茶,恰好被進門來的沈哲看到,忙上前攔下:“你要給景宣喝水?他失血過多,傷口尚未愈合,這會兒送水下去,怕是要催他性命了。”


    此時項灃與秋景柔也進門來,沈哲笑道:“你們這妹妹,哪裏懂得照顧傷病,景柔你要小心看護,之後元元再來,讓她在一旁看看你哥哥便是,隻怕讓她靠近了,她胡鬧沒個輕重,又傷了你哥哥。”


    項灃也嗔道:“秋景宣傷得不輕,可不是胡鬧的。”


    項元見大家都來了,她也不必堅持得那麽辛苦,心下一鬆,麵上的表情也越發自然,不服氣地辯解幾句後,又迴去了秋景宣身邊。


    但見二皇子走來,站在榻邊說:“你家中也沒個女眷照顧,實在不妥,便留景柔在這裏看護你幾日,就別管什麽皇子妃的規矩,自己的妹妹總比旁人可靠些。”


    “多謝殿下。”雖然因為何忠,秋景宣並不願讓妹妹留在自己家中,但眼下由不得他做主了。一麵謝恩,一麵掙紮著要起身,被眾人紛紛勸下。


    沈哲交代了幾句後,便說眼下京城裏還在搜捕刺客,不敢將元元久留在皇城外,趁著天黑前要帶她迴宮。秋景宣連聲道是,當著眾人的麵,也不敢太過親昵地道別,倒是元元依依不舍,臨別時再三說:“好生養著,我明天一早再來看你。”


    一時人都散去,屋子裏空空蕩蕩,失血太多的人沒有足夠的元氣撐著胡思亂想,本想等妹妹歸來再與她交代幾句話,可秋景宣很快就再次昏睡過去,思緒紛雜的夢裏,仿佛迴到了通往元州的官道,他高高停在樹上,看見了鳳輦裏美麗的姑娘。


    “元、元元……”


    秋景宣獨自返迴時,聽見哥哥夢囈公主的名字,她怔怔地聽了片刻,而後絞了一把冰帕子蓋在哥哥的額頭,紅唇輕啟,念著:“哥哥,動了情,往後的事你要怎麽做?”


    轉眼,夜幕降臨,沈哲早已將侄女送迴皇城,太後因得知京城裏有刺客襲擊秋景宣,生怕孫女成天和他待在一起受牽連,好說歹說讓元元答應下這幾天不出宮,元元麵上不情不願,可心裏卻感激有祖母做借口擋著,好讓她能名正言順地不去看望秋景宣。


    她擔心那個人,希望他快些好起來,可她害怕自己那個狠毒的念頭,她怎麽能想著秋景宣就此死了呢?這些話沒對母親說,也不得對妹妹講,項元憋在心裏,悶悶地度過了一晚。


    然而秋景宣那一下看似不損性命,但失血太多加之夏日炎熱,恢複的情況不容樂觀,到了第二天,便發起了高燒。


    原本他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皇親國戚,不會有人時時刻刻把消息往宮裏送,但瑉兒這裏時刻有人盯著,消息比任何一處傳得都快,可女兒一早就被太後找去看著怕她跑出門,她也不好把話送到太後麵前,所幸日落時送來消息,到底是安穩了些。


    待得入夜迴到涵元殿,項元才知道秋景宣今日曾一度徘徊在鬼門關外,而她昨天那個邪惡的念頭又冒出來,攪得她心神不寧。


    瑉兒從小兒子屋裏出來時,聽見迴廊對麵有動靜,直接元元一路往涵元殿外走,跟她的宮女勸著入夜了不要出門,可大公主哪裏肯聽,說她隻去太液池便散散步,嗬斥她們都退下。


    “娘娘?”清雅詢問瑉兒的意思。


    “悄悄跟著便是,在宮裏走走不妨礙,外頭終究不太平,自然她肯定也不會這個時辰出宮。”瑉兒不在乎地說,“今天被太後看了一整天,憋壞她了。”


    待得瑉兒迴正殿,項琴才從弟弟屋裏出來,聽聞姐姐去了太液池邊,她心裏放心不下,便也跟著出門。那樣巧遇見入夜來巡視關防的沈雲,便跑上前笑道:“姐姐去了太液池邊,雲哥哥你去瞧瞧,別讓她掉水裏去。”


    聽見這話,沈雲的心便立時飛去了太液池邊,然而看著燈火下笑意燦爛的項琴,他想出言感激,卻怕自己的心意背負了琴兒的失意,隻怕不謝比謝來得更好些。不過善良的妹妹根本不在乎這些,交代了沈雲她便放心,隻要他早些把姐姐送迴來。


    但是沈雲才走開,便見一盞燈籠帶著熟悉的身影靠近,琴兒站在門前張望許久,才看清是皇叔。這個時辰宮門都已落鎖,沈雲巡視後若不值夜也要退出宮去,除了國宴節慶,真真極少在這個時辰在宮裏遇見皇叔。


    “皇叔是得了父皇的急信,要遞給母後嗎?”琴兒一麵為叔叔領路,一麵好奇地問著。


    “迴頭再告訴你。”沈哲笑著別過侄女,有清雅來接應,他大大方方地進正殿去了。


    琴兒好奇地張望了幾眼,隱約聽得邊上有說話動靜,轉身見是兩個宮女交頭接耳,似乎在議論沈哲半夜來皇後寢宮的是非。二公主微微皺眉,但見清雅退出來,她便指向那兩個人對清雅道:“讓她們離開涵元殿,也不許她們去外頭胡言亂語。”


    清雅素來知道二公主料理宮闈的本事不亞於一些積年老宮人,既然下了這個命令,自然是立刻便要做到,可這一下嚇著那兩個人,難免有哀求聲傳來,寢殿裏沈哲聽見,不由得皺起眉頭。


    瑉兒則在窗下都看在眼裏,轉身見沈哲擔憂,她卻笑:“琴兒那孩子,瞧著文靜柔弱不如她姐姐厲害,真要當家做主,比她姐姐強百倍。”


    沈哲笑而不語,瑉兒也收斂笑容,嚴肅地問:“是什麽人要殺秋景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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