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要在十幾年前丟下我們?”項灃仰麵躺下,直覺得身心疲憊,“前些日子我被人下藥,她道是皇後所為,現在她害怕皇後要傷我兄弟,可十幾年前我們還那麽弱小,她怎麽舍得丟下,就不怕我們死於非命?”


    下藥的人就在身邊,秋景柔見丈夫忽然提起,心中很是驚慌。


    她本不願搭話,可擔心自己被看出什麽,便硬著頭皮說道:“母妃必然是不願你和三弟跟著她受苦,留在京城就能留在皇上身邊,不然十幾年,隻怕皇上會把你們忘記。再者說,母妃能放心留你們在皇後身邊,必然也是明白皇後的為人,知道她不會傷害你們。”


    “既是如此,她現在說那些話,是自己疑心,還是想挑唆皇後與我們兄弟?”項灃冷笑著,“這十幾年,皇後待我們如親生子,教養嗬護無微不至。我心中也曾恨她害得我們母子離散,可冷靜想一想,終究是母親先丟下我們,我那樣求她,她都不肯帶我走。而皇後明知我心中有芥蒂,絲毫不介懷,在我最叛逆的那段日子裏,耐心地守在我身邊。”


    “都是過去的事了,殿下,母妃老了,她隻盼著你和三弟好,不求別的。”這樣的話是一個賢惠的妻子和兒媳婦該說的,秋景柔認為自己做得很好,但她既然無心為丈夫排憂解難,又怎麽能把話說到他心裏去。


    項灃無力地笑了笑,也察覺到無法和妻子溝通,但又好奇地問:“說起來,你該是恨皇後的,當年是她見死不救,是她要父皇驅逐你的族人。”


    秋景柔搖了搖頭:“現下我是你的妻子,隻想照顧好你陪在你身邊,過去的恩怨也好,現在的利益也罷,外頭的事我一概不想管,我也管不好。殿下,將來你成為帝王,我會盡心盡力做好一個皇後的本分,可我也許沒法兒成為了不起的人。”


    項灃嗬笑:“我也並不希望你成為什麽了不起的人,皇後待我們兄弟雖好,可我並不喜歡她那樣的女人。更不明白父皇為何能威震天下,卻對一個女人唯命是從,將來史冊裏,究竟該如何記下他這一筆?”


    秋景柔垂首不語,項灃輕輕摸她的手:“自然,你也不要學得我母妃那般,現在就很好。”


    被丈夫揉搓著手指,秋景柔心中很不安,便主動抽迴手,起身離了床榻,站得不遠不近地說:“殿下,早些寬衣入寢吧。”


    自然,今天本是煩躁了一整日,二皇子並無心雲雨之事,且在嚐到侍妾們的熱情後,越發覺得秋景柔不解風情。待得洗漱寬衣躺下,隻見妻子用紗被蓋著身體背對著自己一言不發,項灃嗬笑了一聲,同樣轉過身去。


    感覺到身後空蕩蕩的,秋景柔的心一鬆,但願這陣風波過去,淑貴妃遠離了京城後,她就能自由自在地把丈夫推給別的女人。


    “景柔。”可冷不丁的,傳來丈夫的聲音,問著,“睡著了嗎?”


    “沒有,你要喝茶嗎?”秋景柔捂著心口,揪緊了身上的紗被。


    項灃道:“你好生調養身體,讓太醫開幾服藥你我一同服用。”


    那聲音從背後傳來,像是隔著千裏般遙遠,亦或是秋景柔自己想要逃的心太強烈,她囁嚅著:“殿下要吃什麽藥?”


    項灃道:“求子。”


    秋景柔的手緊緊抓著紗被,艱難地發出一聲“是”,而這一夜,她睜著眼睛直到天明,聽著背後熟睡的唿吸聲,腦中心中一層層惡念冒出來,若是逃不開這樣的人生,她可不可以親手毀了它?


    翌日天明,項灃匆匆離家,與弟弟在宮門外匯合,等待恭送雙親啟程。


    皇帝沒有安排隆重的儀仗,足夠的車馬侍衛隨行,便動身出發了。而文武百官則如常在宣政殿等候,沈哲代為處理朝政,縱然聖駕離京,也絕不耽誤朝廷大事。


    淑貴妃再次離去,不淒涼也不熱鬧,皇後沒有露麵,聽說一清早就去別院探望祖母了。倒是太後坐著肩輿來與淑貴妃道別,無數雙眼睛看著,也不能哭哭啼啼,淑貴妃向太後行了大禮,皇帝就帶著她走了。


    聖駕離去,沈雲前來負責宮內關防,遇見項元在角落裏張望,他含笑走來問:“怎麽,想出宮了嗎?伯父可有免了你的禁足?”


    項元不理睬,反問:“你怎麽不隨扈,走得這麽匆忙,父皇有沒有帶足夠的侍衛隨行?”


    沈雲笑道:“朝廷隻剩下我和我父親不成?你放心,我和父親留下,自然有我們的道理。”


    項元聽得這話,便不客氣地走了,隻聽沈雲在背後問:“不出去了嗎?”她本想嗆迴去,像從前那樣霸道地對待沈雲,可是想到琴兒,覺得自己還是少和他往來少說話的好,便是頭也不迴地跑開。


    此刻皇宮後的別院內,瑉兒正看著母親為祖母梳頭,她拿著簪子等在一旁,看著祖母的銀絲在母親手中被攏成發髻,當年她離開元州時,祖母可還是滿頭烏發。


    關於淑貴妃的事,白夫人說得夠多了,隻怕自己再擔心會惹來女兒反感,她默默地為老夫人梳了頭,便說去給祖孫倆準備茶點,實則是給她們騰出地方好說話。


    秋老夫人道:“你娘一刻也不停歇,真真是勞碌的命,瑉兒啊,待我西去,你也要時常來陪陪她,十幾年前我勸她尋個好人嫁了她不肯,這會子再尋怕是也沒有合適的了。”


    瑉兒笑道:“您也是說得容易,便是十幾年前,有誰敢娶皇後的母親?我讓娘脫離苦海,但也束縛了她一生,隻希望現在將來,能少讓她為我擔心。”她停了停,繼續道,“還有孩子們。”


    秋老夫人溫柔地看著孫女:“淑貴妃來京一趟,你和那兩個孩子的關係扯清了嗎?”


    瑉兒眼神一晃,被祖母看透了心思她不怕,隻是這心思皇帝也該知道,甚至這可能也是皇帝的用意之一,她垂下眼簾,沒說話。


    “讓他們恨你,總好過糾結在恩與怨之間。”秋老夫人道,“可是瑉兒,你若當真要下狠心,就什麽都不要顧及,你是想溫柔嗬護孩子們,還是輔佐潤兒君臨天下,這兩條路永遠不會相交,你隻能走一條。”


    “是。”


    “為君者,隻需心懷仁慈,可握著劍的手絕不能軟。”秋老夫人問道,“瑉兒,你能明白奶奶的意思嗎?”


    “奶奶我懂。”瑉兒道,“皇上便是如此,他從不想什麽以德服人或是一笑泯恩仇,對手們都是畏威而不懷德,寬宏大量在他們眼裏就成了軟弱,這是他一貫秉承的信念,對於敵人對手從不心軟。這些,我都學到了。”


    秋老夫人頷首:“皇上也許不知道,真正讓你蛻變成今日的皇後的,是他自己。”


    瑉兒則笑:“可他身上也有弱點,而我一直都無法真正左右他。”


    秋老夫人淡淡地說:“難道不正因為他是帝王?而你呢?”


    瑉兒自信地笑道:“我要培養出更優秀的帝王,讓他將來可以安心地離去,不辜負他戎馬一生,不辜負他為我付出的一切。”


    祖孫倆會心一笑,但聽得門外傳來嚷嚷聲,元元大大咧咧地便跑進來,嘴裏喊著“太祖母”,明知道母親也在這裏,還故作驚訝,惹得瑉兒嗔她狡猾,老夫人卻看穿孩子的心,說道:“去吧,對外頭隻說你在太祖母這兒,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項元撒著嬌,隻見清雅跟著進門,遞過一封信給母後,她湊在母親身邊問:“是誰來的信?”


    清雅在一旁道:“是西平府宋夫人送來的信。”


    瑉兒看過信,便隨手遞給清雅,說道:“將宋夫人的坐席擺在雲裳邊上,宋淵忙脫不開身,隻夫人帶著兒媳婦來參加琴兒的及笄之禮,就不必為他們一家子準備坐席了,在雲裳身邊添上就是。”


    見女兒掰著手指數日子,她問:“算什麽呢?”


    項元不假思索:“算父皇來不來得及迴京,琴兒的及笄之禮,父皇總不能不在吧。”一邊小聲地自言自語,“淑貴妃娘娘身體那麽弱,路上一定走得很慢,但願父皇迴程不要太著急,怕他累著。”


    “你自己的事呢?”瑉兒一點也不擔心皇帝的行程,反是問女兒,“琴兒及笄之禮後,你若是真心喜歡秋景宣,就好好考慮你們之間的事,不要像小孩子玩兒似的。”


    項元愣住,她本是跑來別院打發時間,沒想到母親突然這麽嚴肅,好在太祖母就在邊上,她急了撒個嬌還能有人護著,可事實擺在眼前,兄弟姐妹們一個輪一個,總要輪到她,母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


    “父皇要重用秋景宣,可你們倆曖昧不清,對父皇對秋景宣都不好。母後自然希望你去做任何想做的事,隻要你開心,但小孩子過家家不傷大雅,可一旦牽扯到朝政,母後就不能由著你了。”


    “您的意思是……要我即刻給您和父皇一個答複?”


    “待妹妹的生辰過了,給母後一個答複,如何?”


    項元緊張不已,秋老夫人看著心疼,對瑉兒道:“好好的,別嚇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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