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們走吧。”同行的侍衛輕聲提醒秋景宣,他頷首答應,目光卻不離遠去的四皇子,但那孩子繼續朝他要去的地方走著,一直到秋景宣不得不離開,也沒見他迴頭或是駐足。


    秋景宣暗示自己多慮了,一個小孩子罷了,可小孩子不足懼,其他人不能不防。他並不願意用這樣的法子進宮來,可淑貴妃著急了,總是會做出衝動的事,可惜妹妹真的成了皇子妃,不然,他早該和淑貴妃劃清界限。


    順利走出皇城,秋景宣也沒敢鬆口氣,小心翼翼地隱匿著自己的行蹤,不過近來他發現一些和之前不一樣的事,尾隨跟蹤他的人變得少了,可他也不得不擔心,是不是派來的人武藝更高強,遠勝於自己,當然若非如此,不算是件壞事。


    當離得皇城門極遠時,秋景宣才停下腳步擔憂地遠望,擔心遭遇山賊的項元,此刻是否安好。


    亦是此刻,他真正明白了皇後當日那番話的意義,皇後並不是來向他耀武揚威,皇後說得一點都沒錯,且不單單成為了駙馬後,他就隻能為項元而活著,事實上他們的愛情也從不對等。項元可以走近他也可以疏遠他,但自己能做的,永遠是等待。


    夜色漸深,宮裏的燈一盞一盞熄滅,母親和妹妹輪流來照看自己,項元為了不給她們添麻煩,便假裝睡得很香,騙過了母親和妹妹,也騙過了一眾宮女嬤嬤,她們紛紛退了出去,吹滅了寢殿裏的蠟燭,關上了門。


    元元卻倏然睜開眼睛,她不敢閉眼,睜開眼睛或許還是燈火俱滅下的一片漆黑,可閉上眼,就是白天那活生生的殺戮。安神的藥喝了一大碗,可她卻不知道自己幾時才能睡著,或許今夜是注定不能眠的。


    秋景宣……茫然的腦袋裏,終於跑出了這個名字,一跑出來,便帶來更糾結複雜的情緒,讓她心口又沉又疼。


    然而房門突然被打開,元元心頭一驚,忙又閉上了眼睛,生怕自己沒睡著,會讓身邊的人擔心。


    可是聽著腳步聲,一時分不清是什麽人來,她隻管背對著閉著雙眼,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沒有母親的幽雅香氣,也不是妹妹的香甜,她正滿心疑惑,滾燙的手指頭摸上了她的臉頰,弟弟的聲音響起道:“姐姐,你沒睡著吧?”


    潤兒?項元好奇怪,便翻身坐起來,昏暗的光線裏,果然是弟弟的身影,她朝門前望了望,再看看弟弟:“做什麽,你跑來做什麽?”


    項潤一笑,卻是不客氣地爬上了姐姐的床,這是他小時候會做的事,雖然現在也還小,不愛和姐姐們親近已經好些年了。元元這才發現弟弟穿著寢衣,自然她也分不清眼下什麽時辰,可見他舒坦地躺在一旁,哭笑不得地說:“這是怎麽了,太陽從東邊兒落下了?”


    四皇子一本正經地說:“姐姐,世人以日出為東日落為西,縱然太陽從東邊落下,也要將其視作西麵,又哪裏來的這樣的說法,什麽從西麵升起從東麵落下,不是違背常理嗎?”


    項元的腦筋,可跟不上弟弟,但見小家夥沒有要走的意思,便也躺下了,至少這幾年裏,再沒有過這樣的光景,再往後,也不合適了。


    “我怕姐姐睡不著,所以來陪陪你,怕你做惡夢。”姐姐一躺下,潤兒便實話實說道,“姐姐果然沒睡著吧。”


    項元硬撐道:“難道不是你把我叫醒的?”


    弟弟說:“姐姐可以不醒啊?”


    是啊,自己若是裝睡,弟弟怎麽可能“叫醒”她,可她又為什麽要醒過來?


    “那天夜裏我也睡不著,一整夜都睡不著。”弟弟莫名其妙地話,但越往後說就越明白了,“姐姐,其實那天橫梁砸下來的時候,我嚇得尿褲子了,所以我才會和你和二姐在雨裏跑,那樣就看不出來了。”


    項元心頭一緊,側過臉看著弟弟,不由自主地張開懷抱把他抱在了懷裏。


    “跟我的人雖然知道,可他們答應我不會說的,姐姐你也不能告訴母後,我隻告訴你一個人。”項潤難得的沒有抗拒姐姐的懷抱,反而更親近地和姐姐貼在一起,“那天撞見我做惡夢了,可是你沒問我為什麽,我就知道是姐姐體貼我。”


    “知道我的好了吧!”項元忍不住,親了弟弟一口,得意洋洋地說,“今天好乖好乖,都不嫌棄我了?”


    項潤一心來哄得姐姐高興,就算心裏嫌棄也不會表露,反而溫和地說:“姐姐怕是也要好幾天睡不著,不過作為過來人我告訴你,剛開始怕,後來也就真的沒什麽可怕了,時間一長什麽事都會淡,就算沒人安慰,也會挺過去的。”


    “過來人?”項元哭笑不得,可是心裏被弟弟哄得暖暖的,欣慰地說,“可惜姐姐不如潤兒這麽厲害。”


    項潤道:“所以也別憋著,我是男人嘛,憋著才是正道,姐姐是姑娘是女孩兒,心裏不高興就說出來,我們都會寵著你。”


    “知道了,姐姐有潤兒,誰也不怕。”項元心裏一陣甜膩,摸摸弟弟的臉頰,溫柔地說,“今晚真的要和姐姐一起睡嗎,你不怕別人笑話你。”


    “怕什麽,誰敢?”小家夥霸氣地應著,但還是掙紮了一下脫身,擺了個枕頭在自己和姐姐的中間,項元故意要把枕頭拿開,反複幾次,弟弟也就作罷了。


    自然這是鬧著玩的,元元也怕動靜太大招惹來旁人,可都安生躺下後,不知過了多久,姐弟之間依舊沒有哪一個睡熟了的氣息,左思右想,項元便道:“潤潤,你不習慣睡這裏,聽話,迴去吧,姐姐一個人沒事。”


    可弟弟卻是一陣沉默,過了良久才道:“姐姐,我今天看見秋景宣了。”


    夜色裏,無法看清項元愣住的神情,弟弟的話卻在繼續:“他穿著侍衛的衣服,走得雖然堂堂正正,可做的該是鬼鬼祟祟的事吧?”


    “潤兒……姐姐不知道。”


    “他是來做什麽呢,想看一眼姐姐,還是另有所圖?”弟弟的語氣那麽嚴肅,可他又道,“姐姐,我不會告訴父皇和母後,可我一定要告訴你。”


    “姐姐知道了。”嘴上應著,元元心很亂。


    可弟弟又語重心長,說著不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該說的話:“千萬不要像三哥那樣,為了一個女人把什麽教養學識和尊貴都拋下,男女之愛難道不該像父皇母後,像皇叔和嬸嬸那樣,在一起的人要越來越好,而不是背棄所有人,或是被所有人嫌棄。”


    “你才多大……”


    “將來我若被什麽女人迷惑了,姐姐把這些話還給我。”弟弟卻是道,“父皇為了母後廢棄六宮,對於朝廷並不是件好事,而淑貴妃和二哥三哥他們也始終存在著,母後有母後的堅持,可父皇卻做得不妥當。將來我一定會有後妃妻妾,她們會一起生活在這皇城裏,姐姐,我若是為女人所累,你一定要來罵醒我。”


    項元不知不覺地也嚴肅起來,說道:“姐姐和你一樣,眼裏沒多大的世界,心卻膨脹得了不得,潤兒,這不該是你操心的事,你將來不論是否後妃妻妾成群,姐姐也絕不會幹涉你。”


    姐弟倆的話,像是說不到一處去了,屋子裏靜了好一陣,可弟弟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元元歎了一聲,背對了過去,才聽見弟弟在身後問:“姐姐很喜歡秋景宣?”


    項元張開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迴答。


    潤兒道:“隻要姐姐覺得開心,父皇和母後,還有我,還有二姐,都會祝福你。”


    “睡吧,你這是要說到天亮嗎?”


    “反正姐姐本來也睡不著。”


    “我困了還不行嗎……”


    閉上雙眼,白天的殺戮不見了,那個人的身影出現了,可怎麽好像,不是秋景宣?


    門外,清雅聽得屋子裏再沒動靜,轉身吩咐可靠的宮人小心伺候,悄然去了皇後的寢殿,皇上還在桌前批閱奏折,瑉兒獨自一人走出來,輕聲問:“他們都睡了。”


    清雅附耳道:“殿下去了大公主屋子裏,姐弟倆睡一會兒了,說了好些話,可惜奴婢沒聽清楚,這會子像是靜了。”


    瑉兒訝異地朝女兒的屋子望去,那裏隻有廊下的燈亮著,心裏十分安慰,歎道:“他知道心疼姐姐,我就安心了。”


    如此屏退了清雅,再迴來項曄身邊,皇帝剛好撂下手裏的折子,衝她一笑:“等得不耐煩了吧,出門幾天,總有些事積攢著。”


    瑉兒替他將折子堆碼整齊,嗔道:“這麽多年了,還是一樣的亂糟糟。”


    皇帝捧著茶碗站在一旁,笑著:“不就是因為有你幫著收拾。”


    瑉兒則隨口道:“潤兒去陪他姐姐睡了,那小家夥真不容易。”


    皇帝也是一愣,但笑道:“總是好事。”


    瑉兒背對著丈夫,卻是目光一冷,道:“一個差點被橫梁砸,一個差點被山賊劫,姐弟倆最知道彼此的害怕恐懼,不互相心疼怎麽行。”


    項曄麵色驟然有了變化,沉沉地說:“難道你覺得,朕會對此視而不見嗎?”


    “怎麽語氣這麽衝?”瑉兒轉身來,帶著怒意和殺氣,“皇上幾時給我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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