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姐姐在麵前,驚恐萬狀的男孩子頓時收斂了害怕的神情,定定地站在那裏,尚嫌稚嫩的麵容上,繃著不合乎年齡的持重。


    項元心思飛轉,弟弟的異常表現令她害怕不已,但見弟弟如此凝重的氣勢,她按下了想要問他怎麽了的心思,揚起輕鬆笑容,上前摟過潤兒道:“這麽晚了還不睡,我還當你是頭懸梁錐刺股的拚命念書,原來不過是點一盞燈假正經,趴在桌上和周公下棋呢?傻小子,你才多大,而世上學問有多少,就是你一輩子也讀不完的,你瞎著急什麽?”


    “姐姐……”


    “去睡吧,看著你睡下了,姐姐才能安心。”項元這般說著,不提剛才那令人驚愕的一幕,推著弟弟往床邊走,還故意笑嘻嘻沒正經地問他要不要解手,別迴頭尿床了。


    項潤木愣愣地應付了幾句,若是平日必定嫌姐姐麻煩,可今天他自己似乎還沒完全從驚恐中走出來,既然姐姐不逼著他問什麽話,隻是一味地嬉鬧,他也跟著輕鬆了不少。


    之後一眨眼,自己已經躺在床上,姐姐宛若母親那般坐在身旁,拍拍他又摸摸他,隻溫柔地說:“快睡吧,明日早些起來念書也是一樣的,夜裏不睡傷身子。”


    原本不敢再往夢裏去的孩子,在姐姐的安撫下,不知幾時又睡著了,而他更不知道姐姐又在身邊足足守了他半個時辰,隻是後來那一夜安眠無夢,翌日晨起,四皇子又是那個勤勉用功的孩子。


    昨夜跟著的宮女,被元元命令緘口不提那件事,自然她自己見到琴兒也是隻字不提。與弟弟相處與往常一樣,但姐弟之間是清清楚楚知道這件事的,本以為自己會被人團團圍住問長問短,看到一切平平常常,一貫覺得姐姐被寵壞了的弟弟,突然就在心中對她肅然起敬。


    項元則私下找了陳太醫,要了一副安神的湯藥,又怕弟弟不肯吃藥,變著法子做成藥膳,隻盼他夜裏能少夢,能擺脫那橫梁砸下來的陰影。


    隻是項元疏忽了,她找陳太醫討藥,陳太醫麵上雖然不問為什麽,背過公主必然是要打探清楚,不出兩日便把這消息傳到了平山,事關公主皇子的健康,太醫院不能隱瞞。


    這樣一來,宮裏人尚未察覺,遠在平山的瑉兒最先知道了兒子的夢靨,橫梁一事原本聽說兒子女兒都好好的沒受傷沒受驚嚇,她還想可以繼續留他們在家中曆練,一聽聞元元找陳太醫討要安神的湯藥,她便難以平靜了。


    再者,清雅幾次送來的消息,無不是長女心事重重,無不是次女心事重重,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哪裏來那麽多心事,最尊貴的公主若不能事事隨心,天下還有可得安逸之人嗎?


    揪心自己的孩子,瑉兒的心情當然不好,不知情的項曄則因為被沈哲勸說後,決定尊重並信任瑉兒的想法,樂嗬嗬地要來心愛的人麵前邀功,可瑉兒麵上是應著他了,那麽多年日夜相對,不必問也看得出妻子有心事。


    皇帝忍了兩天不問緣故,這日與京城趕來的大臣散了後歸來,遠遠就看到瑉兒站在眺望台上發呆,一直等皇帝走近她身邊,也是一動不動,項曄心疼瑉兒更擔心她,終究是忍不住了。


    “這裏是望去京城的地方,你想孩子們了?”項曄溫和地說,“朕帶你迴去可好?”


    瑉兒醒過神,見皇帝不知幾時已經在身邊,她淡淡一笑:“該解決的事還沒解決,你要我迴去哪裏?”


    項曄歎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催著朕把她帶迴來。”


    瑉兒搖頭,不言語,又將目光飄向遠方的京城。


    但是這一次,皇帝卻明白她的心思,從身後將她抱著,在她耳畔說:“你在意的並不是淑貴妃那個人,而是在乎朕的心意,你霸道不願朕的身邊有任何女人,哪怕她們曾經為朕生兒育女,也要從朕的心裏抹得幹幹淨淨,淑貴妃在不在京城在不在宮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願朕在為她費一點心神。”


    瑉兒目光冷冷的:“這話真真說出來,且經由皇上的口說出來,越發顯得我無情冷酷,甚至惡毒,在這樣的世道下,我有什麽資格要求我的丈夫,有什麽資格這樣驕傲。”


    項曄卻繞過來,在瑉兒頰邊輕輕一吻:“你有資格,你當然可以,朕或許還會對兒子們有父子之情,可是對她完全沒有感情,也不會再為她費心神,你若不信,朕也會努力讓你信。”


    瑉兒心中一軟,道:“皇上不後悔,是你把我寵成現在的樣子,任何無理的要求,兜兜轉轉最終還是你向我妥協,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皇帝?連母親都勸我,該處處溫柔。”


    項曄笑:“可天底下,也再沒有第二個秋瑉兒,能讓朕的心有可安放之處。”


    “我信你。”瑉兒道,轉身來鄭重地看著皇帝,“哪怕你失信,我也會用信你的心思去做一切事,你的皇位你的江山是踏著鮮血白骨而來的,我自然也會有一天,不得不手染鮮血去為我的孩子守護前程未來。皇上,這是我最後一次對您說這樣的話,再往後,您若看不下去了若是無法承受了,隻要告訴我就好,把我和我的孩子送來平山,不要將我們分開。”


    項曄在她額頭輕點:“你啊。”


    瑉兒嫣然一笑:“我們迴京吧,我擔心我的孩子。”


    京城裏,公主皇子尚不知雙親有了決定,且正要動身迴京,姐弟之間互相照顧,和往日無異。


    而大公主這些天除了去別院照看太祖母,便是暗暗觀察著弟弟的動靜,又唯恐被潤兒發現讓他尷尬,做得十分小心。反是妹妹好奇她怎麽不去找秋景宣玩耍,元元隨口敷衍:“他忙著呢,四座城門修繕護城河吊橋,忙得如火如荼。”


    心裏有了更重的事,原來兒女情長是可以擱一邊的,這讓項元很高興,她高興自己沒有為了一個讓她愛得幾乎要嚐盡人生百味的男人,連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顧。把心思放在弟弟的身上,代替母親守護他,項元覺得這才是眼下自己最該做的事。


    好在那一場夢魘後,弟弟沒再出現什麽異常,戒備的心自然一天天鬆懈下來,而這日四皇子一清早就離宮去練習騎射,是沈雲跟在身旁,項元放心有沈雲在,自己便卸下了緊張的擔子。


    本想著探望過太祖母後,便在宮裏懶散半天,不想她的心一靜下來,秋景宣竟赫然就出現在了腦海裏,算算日子,他們三四天沒見麵了,而秋景宣就在京城裏,春天以來,除非他辦差離京的日子,有哪一天是不見麵的?


    項元停在迴涵元殿的路上發呆,宮女們跟在一旁看了半天,終於有膽大地上前問:“公主,是不是備馬車,咱們出宮走走?”


    絢爛的陽光照在公主白皙的肌膚上,散發著晶瑩的光芒,她是一顆在白天也會熠熠生輝的明珠,仿佛昔日太液池上所有的光輝,都融進了她的身體。項元心裏一鬆,神采飛揚地說:“備馬車,我們出去走走。”


    涵元殿裏,項琴聽聞姐姐要出門,莫名地也是鬆了口氣,且不說自己和沈雲如何,她終究盼著姐姐能真正幸福,倘若那秋景宣可以讓姐姐笑著度過一生,她當然要由衷祝福他們。


    琴兒便吩咐宮人:“傳我的話去,讓姐姐帶些京城時興的點心迴來,太後和我都饞了。”


    這話傳到宮門外,項元樂嗬嗬地坐上馬車走了,早早派了人打前站去詢問秋景宣的去向,如是馬車一路到了南門,京城四座城門最後一道,項元正望見吊橋緩緩的穩穩地放下,走出去便是海闊天空。


    眾人見公主駕到,等不及檢查吊橋,便紛紛上前行禮。項元傲然走下馬車,與眾人說:“本宮正要出城,正好試一試你們的吊橋,秋景宣隨我護駕,其餘的人就留在這裏吧。”


    諸人都朝後退去,唯有秋景宣留在原地,他從人群裏顯露出來,頎長身姿俊美的麵容,怎麽看都是配得起公主花容月貌的人物。


    吊橋穩穩當當,項元毫不猶豫地走了上去,跨過護城河,走過高高的城牆,寬闊的路上隻有她一人,和身邊的秋景宣。


    待公主順利越過護城河,侍衛宮人才跟上前,可元元命他們留下馬匹便好。之後自己翻身上馬,讓秋景宣也選一匹馬,獨獨兩個人便策馬而去,命隨侍原地待命,說是兩個時辰後就迴來。


    他們沿著護城河,又來到西門外的河岸邊,明媚的陽光下,波光刺目叫人無法直視,項元騎馬跑累了,率性地在豐軟的草地上躺下,拿起絲帕蓋在麵上遮擋陽光。


    如此靜了片刻,她悄悄掀起一角,見秋景宣含笑站在一旁,便拍拍身邊的草地說:“可舒服了,你也躺下試試?”


    秋景宣想了想,在距離公主一個人的位置坐下,坐了須臾,才學著元元的模樣躺下。


    “我們好幾天沒見了,你想我嗎?”項元側過臉來,掀開絲帕的一角,“可是見了你,又不覺得分開過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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