瑉兒問:“真的這麽糟?爾珍那麽謹慎的人,就算淑貴妃故意的,她也會另有打算。”


    清雅說道:“如此看來,行宮之前送來的消息,說爾珍拿著淑貴妃的東西去外頭典當抵押,看樣子是真的。要說爾珍那麽忠心,不該是她貪圖淑貴妃的東西,但若是淑貴妃要那麽多錢,做什麽用?”


    瑉兒脫下鳳袍,撫摸著上頭金線繡成的鳳凰,輕輕一歎:“你說,皇上知道嗎?”


    清雅問:“您的意思是?”


    瑉兒將鳳袍遞給她,重新坐到鏡台前,將嘴上的胭脂輕輕擦去:“近來關於灃兒兄弟倆的事,還有行宮那裏,皇上都不大對我提起了,偶爾我隨口問問二皇子在做什麽,他也敷衍了事。這個人啊,最藏得住心思,也最藏不住心思,當年我猜到他的心意,就不知如今還能不能猜中。”


    清雅聽皇後言有深意,便不敢隨意插嘴,徑自去將鳳袍收起,迴眸看了眼皇後,她正望著鏡子裏的自己呆呆出神。十幾年前皇上為了圓她六宮無妃的心願,饒了那麽大一個圈子,折騰得翻天覆地,到如今,皇上若要為兩位嫡皇子守住將來,他又會怎麽對待另外兩個兒子?


    “清雅。”瑉兒吩咐道,“明日喜宴過後,遇上天氣好的日子,我們就出宮去灃兒的皇子府瞧瞧,一則我也有心看看孩子如今的家,再則我若漠不關心,太後又該念叨了。”


    “奴婢記下了。”清雅答應著,想起什麽來,又道,“娘娘,皇上沒有安排秋景宣明日赴宴。”


    “我知道。”


    “大公主那兒怕是要不高興了。”清雅顯然擔心著什麽。


    瑉兒卻嚴肅地說:“她可以率性貪玩,也可以去追求他想要的人生,但不能不懂事,若是不分輕重,往後就由不得她了。”


    然而項元想當然地認為,秋景宣會參加宮裏的喜宴,這幾日在一起時壓根兒沒提這件事,到了弟弟滿月的這一天,在長壽宮見了皇嫂才知道秋景宣不來,正如瑉兒所想,女兒到底還識大體,縱然心裏不高興,也沒在人前流露情緒。


    隻是,公主沒有往日那麽活潑興奮,難得的見她老老實實地在自己的坐席上待著。酒宴過半時,皇後退席補妝,她跟著妹妹一同隨侍母親,但是跟了半程,見皇室裏幾位年輕的夫人郡主也跟來,她就厭煩了,便悄無聲息地溜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離開了安泰殿。


    天氣漸暖,便是入了夜,風也不涼,且今日享宴穿得隆重,這會子微風拂麵,直覺得解悶又愜意。安泰殿裏充斥著美酒佳肴和胭脂水粉混合的氣味,叫項元好生頭疼,這會兒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自己的衣袂,怕被沾染了。


    自然她心裏很明白,看什麽都不順眼,是因為沒見著秋景宣,可若是秋景宣也來了,她眼裏就沒有別人了。


    此時有腳步聲遠遠而來,不久便見兩個宮女提著燈籠找到了這裏,她們鬆口氣:“公主,您出來怎麽不說一聲。”


    項元道:“我對安泰殿門前的小公公說了呀,不然你們怎麽找到我。”


    宮女們問:“您不迴去了嗎,皇上就要宣布五殿下的名字了。”


    項元一怔,自責道:“我竟然把這件事忘了,趕緊走。”


    她一把奪過宮女手裏的宮燈,捧著裙子一路飛奔迴來,到了門前丟下宮燈就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衫釵環,卻見沈雲慢悠悠從邊上踱步出來,歪著腦袋看她,嗔怪道:“你啊。”


    項元好不耐煩,正要叫沈雲讓開道,他卻伸出手按在自己頭上,摘下兩片不知幾時飄落的海棠花瓣,一邊說:“我跟你一道進去,省去你好些麻煩。”


    “沒必要,我還不能出去走走了?”項元這般說著,就擦過沈雲的身子要闖進去,可胳臂卻被有力地拽住了,她怒而轉身,“放開我。”


    沈雲卻不由分說拽著她,一路到了門前,待鬆開手,已有人看到他們走進來,項元也不好當眾翻臉,便隻能並肩迴到席中。


    太後坐在上首看見,笑得眯著雙眼,對身旁王嬤嬤說:“瞧瞧,多好的一雙人。”


    王嬤嬤自然哄著太後:“您耐心等一等,若是天注定的姻緣,憑誰都拆不散。”


    待到吉時,便見皇帝潑墨揮毫,親筆寫下幼子之名,諸皇子之名皆從水,五皇子名項洹,並無特別之處。而當眾賜名看起來隆重,皇帝卻沒有說什麽不尋常的話,不過是對兒子一樣的期許和祝福,熱鬧一陣便過去了。


    直到宴席結束,也沒有人來追究項元途中跑去了哪裏,她之後安分守己地坐著直到宴會結束,雖然皆大歡喜,她也為弟弟的出生而高興,可今天這樣的宴會對她來說,實在是沒趣得很,滿心算計著明天要早些去找秋景宣。


    皇城外,皇親國戚並文武大臣井然有序地離去,項灃帶著妻子迴到皇子府,正要迴房洗漱安寢,下人卻跟門來,說有客求見。


    秋景柔奇道:“這麽晚了,什麽人來見殿下?”


    下人應道:“是鴻臚寺的大人。”


    項灃微微皺眉,便對妻子道:“你早些休息,我去去就來。”


    他撂下妻子往書房走,心中想著,自己和鴻臚寺的人並沒什麽往來,他們若是正經的拜訪,又何必在這種時候,但項灃心裏很明白一件事,最近朝堂裏不安生,被皇帝盯上而惹麻煩的人不少,鴻臚寺的人,並非頭一個想要來走他這裏的門道。


    項灃與來者相會時,更鼓敲響,皇子府正院外都熄滅了燈火,自然這個時辰,皇宮也安寧下來,涵元殿內的燈火漸漸熄滅,皇後的寢殿中,香湯沐浴歸來的瑉兒,正見皇帝端著一杯酒,站在窗下舉目眺望。


    “這些天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瑉兒道,“朝廷的事,還是孩子們的事?”


    項曄轉身來,下意識地想把酒杯藏起,可瑉兒卻湊上前,就著他的手把甘酒飲盡,身上是花瓣甜美的香氣,麵上帶著沐浴後的潮紅,笑意朦朧:“正好,我渴了。”


    皇帝心裏一咯噔,放下酒杯攬過瑉兒柔軟的腰肢道:“朕也渴著。”


    瑉兒的手輕輕滑過丈夫的胸膛,這便是要往溫柔鄉裏去。


    夜色深深,闊別許久的雲雨,瑉兒能感受到丈夫不減當年的熱情,可她卻不敢猜那纏繞著皇帝的重重心事,她知道自己被愛著,她擔心十幾年過去了,這份愛會又疊加一份沉重。那些女人,她可以不管可以冷漠,可是孩子……


    盡興的皇帝酣然睡去,那穩穩的唿吸讓人安心,瑉兒稍稍轉身爬上他的胸膛,就著昏暗的光線看他的臉頰。歲月不饒人,她並不怕項曄和自己會老去,可她希望皇帝能毫無負擔地走入晚年,不要讓兒女成為他心頭的債。


    “項曄,你欠她們的債,本該是我來償還的,這一次不要再撇開我,說好的一起麵對呢。”瑉兒伏在他胸前,聽著安穩的心跳,像是這個人答應了。


    翌日,一切如常,瑉兒一早站在皇帝外送丈夫離去,項琴抱著弟弟就在一旁,潤兒早早就去了書房,唯獨不見長女,不想伺候她的宮人卻說:“公主天一亮就出門了。”


    項琴見母親露出淡淡不悅,忙道:“母後,迴頭我和姐姐說,讓她別……”


    瑉兒卻搖頭:“隨她去吧,早就答應過她,行過及笄之禮就是大人,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能有幾迴青春年少呢。琴兒,你也別總跟在母後身邊做這些瑣事,浪費大好春光。”


    項琴笑道:“人各有誌,我就喜歡做這些事嘛。”


    瑉兒見天色明媚,便喚來清雅吩咐:“去皇子府問問,我今日可否去逛一逛,再過些日子,灃兒該去行宮請安了,不好耽誤他的行程。”一麵問琴兒,“跟母後一起去你二哥家坐坐?”


    消息傳開,得知皇後要親臨皇子府,獨自在家的皇子妃慌了神,雖然麵上做出鎮定的模樣,指揮著下人灑掃庭院準備接駕,可退迴屋子裏,卻連穿戴那一套衣服見皇後都拿不定主意,眼瞧著皇後一行就要到了,匆匆打點了自己,就迎到宅門外來。


    皇子府就挨著皇城,皇後帶了些許侍衛宮人就來了,沒有浩浩蕩蕩威嚴的儀仗,一乘明晃晃的轎子落定,她便笑悠悠走下來,命清雅攙扶起行禮的皇子妃,溫柔地笑道:“我來怕你拘束,不來又滿腹好奇,從前不懂做婆婆的心,如今都體會了。”


    秋景柔麵上落落大方,實則心下轉了又轉,欲上前攙扶皇後,試探之下見皇後沒有拒絕的意思,便鼓起勇氣遞過手,瑉兒大方地虛扶一把,一同進門去了。


    方才的光景,門外無數人看著,就連躲在遠處的百姓或許也能張望幾眼,這不僅僅是秋景柔要的體麵,也是瑉兒要做給外人看的和睦,而進了門,說的話就不必顧忌那麽多,今日來,並非是好奇皇子府的光景,而是另有目的,要見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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