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秋景柔入京起,沈雲便奉命暗中監視她的兄長秋景宣,然而他昨天才從白夫人的口中得知,秋景宣就是當初在元州夜集上與元元偶遇的陌生男子,那晚偶遇之後,他們還又見過一次麵,並結伴逛了一整天。


    沈雲對秋景宣本沒什麽感覺,不過是奉命辦差,可現下再看到他,想起昨晚元元的言語神情,心裏竟隱隱有幾分敵意。


    此時有其他大臣見沈雲在這裏,殷勤地前來寒暄,他年紀雖小,可出身不凡,雖說外戚難有長久,但至少往後二三十年裏,沈家都能屹立不倒。


    秋景宣被冷落在一旁,他是生麵孔,或有不認識的,或有知道他來曆才不敢親近,也更加無法理解淑貴妃的打算,她若是為了兒子的前程考慮,怎麽也不敢選秋振宇的孫女,除非她是心中有恨,拋開兒子的前程不談,一心一意隻想膈應中宮皇後。


    “我們走吧。”應付了旁人,沈雲對秋景宣道,“現在要去準備殿下的婚禮。”


    秋景宣默默地隨沈雲離開,跨出皇城門的一瞬,他心中有幾分恍惚,記不清幼年時到底有沒有隨長輩進過宮,他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祖父獲罪後的那一天,那個盛裝華服,宛若仙子的女人,可她不是去營救一家人的天神,而是將他們推入地獄的惡魔。


    且說瑉兒在皇帝的允許下,挺著肚子離宮來到皇城後的別院,向祖母和母親拜賀新年。此刻孩子們在外頭嬉鬧玩耍,瑉兒也已從母親口中知道,元州城偶遇的陌生人就是秋景宣,隻是元元始終沒說她後來結伴遊玩的人是誰,提起秋景宣也不過一笑,瑉兒心裏有分寸,不打算追問女兒不願嚇著她。


    祖孫幾人說著閑話,白夫人道:“聽那孩子說,秋家的人散得幹幹淨淨,二房裏的兄弟姐妹還有些聯係,大房和三房如今都不知在哪裏了。”


    瑉兒淡淡:“皇上沒有趕盡殺絕,已經是他們的福氣,往後平平淡淡地過下去,不是也挺好的。泱泱大國人才濟濟,並非隻有秋家的子孫才能輔佐天下。”


    白夫人道:“我隻是想,淑貴妃到底圖什麽,我想來想去,隻有是想你不自在了。”


    瑉兒笑:“那也是她自己臆想的,二皇子娶誰和我都不相幹,我犯不著不自在。”


    秋老夫人則問:“皇上怎麽說的?”


    瑉兒看著祖母道:“我問他,秋家的人世世代代不能入京,他說是,反正二皇子將來要去封地,帶著秋景柔走就是了。”


    “那他哥哥呢?”白夫人問。


    那麽巧,項琴從門外進來,便聽見母親迴答:“他不會留在京城,眼下不過是客氣,要辦喜事了,皇子妃娘家一個人都不在,也太淒涼了。”


    項琴從一邊拿起手爐,像是沒聽見,又分明都記在心裏了,白夫人也喊下她,叮囑小心別著涼,一麵問道:“琴兒,你姐姐有沒有提過秋景宣?”


    “沒有啊。”項琴口是心非,目光落在母親身上,立刻就不自信了,心想早晚也是要被問出來的,便直說,“姐姐隻提起過,她在元州城遇見了很了不起的人,就這麽一句話,既然外婆說和你們搶金魚的就是秋景宣,多半姐姐說的人也是他了。”


    瑉兒淡淡含笑,沒有言語,看著小女兒離去,隻有她母親念叨著:“八成沒錯了,這個秋景宣心思不淺,他當時一定知道我們的身份。”


    秋老夫人則對孫女道:“留心便是了。”


    瑉兒毫不在意地說:“二十來歲的孩子,能有多了不起?”便笑問母親,“二殿下婚禮,娘也來湊個熱鬧吧。”


    白夫人則又問了一次:“淑貴妃真的不來?”


    算日子,淑貴妃倘若此刻出門,日夜兼程還趕得及正月初五為二皇子舉行婚禮,就連瑉兒也做好了準備迎接江氏歸來,結果人家不肯來,皇帝再三請也不來,項灃則沒強求,反像是母子倆早就說定的。


    二皇子對於這門婚事順從得讓人覺得古怪,又或許從未動過什麽感情,一心一意隻想做個好皇子好兒子,於是娶什麽人都不重要,去了秋景柔未必能幸福,可也不見得就不幸,瑉兒早已說服自己,別去為他操心了。


    轉眼就是初五,這幾日宮裏忙忙碌碌全為了二皇子的婚禮,自然沒人去關心兩位公主的心事,項元是有教養的孩子,可不會為了自己一點私心就不顧全大局,和妹妹一起幫著打點兄長的婚禮,為帝後分憂,也是她們對二哥最誠心的祝福。


    這一日,宮中張燈結彩,皇帝在安泰殿設宴慶賀長子的婚禮,宴會之隆重雖不能比帝後大婚,也算是項氏皇朝開國以來,最為隆重的宴會之一,因朝賀新年而來的各國使臣,也受邀列席。


    從太後到皇室宗親,到文武大臣貴族世家,烏泱泱的人將安泰殿坐得滿滿當當,可盛大的婚禮之上,除了一個哥哥,新娘再沒有娘家的族人,人們偷偷在底下交頭接耳,上首的皇後,原是新娘本家的姑母,不知算不算是娘家的人。


    再者,淑貴妃不來,她的長子成親,人生最重大的一件事,身為生母卻不列席。即便帝後都發出了邀請,是淑貴妃自己不願來,可還是會有流言蜚語,認為是皇後暗中使絆,不許淑貴妃入京。


    禮樂響起,二皇子一襲華服緩緩入殿,而他身旁的人,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皇子妃美豔無雙氣質非凡,完全看不出,是家道中落,幼年落魄的可憐出身。


    “姐姐,嫂嫂好漂亮。”琴兒在項元耳畔低語,“王嬤嬤說,等我們出嫁的時候,禮服會比嫂嫂的更華麗,嫂嫂這一身是趕出來的,等我們出嫁的時候,皇祖母會提早一年就命人準備禮服。”


    項元嗔道:“你還沒及笄,就惦記這些事,不害臊。”


    琴兒笑:“早晚有那一天,母後和姐姐都比我好看,我從小就想著,等我出嫁的那天,一定要比你們都好看才行。”


    項元捧著妹妹的臉頰笑道:“我和母後哪兒比你好看了,我家琴兒才是天底下最美的。”


    她這樣說笑著,目光順著妹妹的肩頭望過去,正好瞧見底下坐著的文武大臣,而那群人中間,就有一張這些日子總糾纏在她心頭的臉,曾想著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如今抬頭不見低頭見,這是緣分,還是玩笑?


    “姐姐?”妹妹察覺到姐姐神情的變化,雖然姐姐已經收迴目光,她還是順著方才的方向看過去,秋景宣好端端地坐在那兒,他的妹妹貌若天仙,他自然也是英俊非凡,更勝在那淡雅平和的氣質。不過,這樣的公子哥兒京城裏不少,也見得多了,琴兒想象不出,為什麽這個人在元州時會讓姐姐覺得他了不起。


    小姑娘心裏一咯噔,可不是嗎,雲哥哥在她心裏,就是了不起的,但沈雲那樣的男子,在這世上也並不稀奇呀。


    行過禮,新娘被送去了安樂宮,太後對一雙孫女道:“去陪陪你們二嫂,她初來乍到,宮裏的事還不熟悉,你們向她說道說道,叫她別不自在。”


    項元見母親也點頭,便領命帶著妹妹跟隨新娘而去,皇族裏的孩子們都跟著來湊熱鬧,在嬤嬤們的勸說下,孩子們才散了。


    此時新娘要換衣裳,等著夜裏與丈夫行合巹之禮。元元和琴兒在一旁幫忙,見皇子妃脫下厚重的禮服,那身姿窈窕纖腰如束,肌若凝脂氣若幽蘭,一顰一笑溫婉大方,隻不過比她們姐妹年長幾歲,卻真真切切是女人和女孩兒的區別,元元和妹妹雖繼承了母親所有的美貌,可她們終究還是孩子。


    “嫂嫂,雖然您和二哥在宮裏住不過幾個月,可幾個月也不短了,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您隻管說,皇兄那個人有些刻板,父皇交給他差事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錯,興許往後為了朝務就冷落了您,您可別怪她。”項琴溫柔地說著,“皇兄是很體貼的人。”


    秋景柔含笑稱是,隻是一旁還有嬤嬤宮女們在,謹慎矜持些才好,她隻是聽著很少說話。


    “你陪著嫂嫂,我去向皇祖母複命。”項元不知怎麽,沒法兒像妹妹那樣去和秋景柔親昵,見她和妹妹說得上話,便留下琴兒自己先離開了。


    宮人們為公主打了燈籠,小心翼翼將她送出安樂宮,項元自己接過燈籠道:“不必跟著了,小心伺候皇子妃,一會兒二公主還要迴去,你們等在這裏送她。”


    她說著,帶著兩個隨行的宮女,自己掌著燈籠就往安泰殿去,然而走到半路,迎麵有人從前頭過來,看身形像是男子,待走近一些,最先看清了沈雲,而後是邊上的項浩,再有……


    秋景宣就在邊上,不知是誰讓他們來的,而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外祖母在元州城遇見的人就是秋景宣。沈雲也一定知道。


    項元輕輕咬著唇,眼看他們越走越近,忽然一轉身,闖進了邊上的樹林裏。驚得隨行的宮女們喊著:“公主,您要往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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