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悄無聲息地離去,秋家兄妹還在說著要緊的話,他們幾時散的這裏的侍衛毫無察覺,但是該知道的人,永遠不會錯過任何消息。


    翌日一早,皇帝在朝會上宣布了二皇子的婚事。在此之前,項曄已經找兒子談過,既然兒子表示願意由帝後做主,願意聽母親的安排,他也就沒什麽可顧忌的,下了旨,婚禮定在正月初五。


    朝會散去後,向二皇子賀喜的人紛至遝來,項灃向來好性情,也深知與大臣交好的重要,不厭其煩地應付著,午膳時分得以脫身,又被太後找去了長壽宮。


    長壽宮裏,兩個妹妹正喜滋滋地等著他,她們身後是尚服局的宮人,太後笑著說:“雖然時間緊了些,可也來得及,要好好給你做一身喜服。”


    項元和項琴拉著哥哥到一旁,指揮宮女為他量尺寸,見她們在一旁依偎著笑得像花兒一樣,項灃嗔道:“轉眼你們也該嫁出去的,這會子來鬧我,將來我對駙馬也就不客氣了。”


    太後在一旁樂嗬嗬地說:“你和雲兒一道長大的,還能把他怎麽樣?”


    項灃笑道:“皇祖母,雲兒那麽好,我們家這隻皮猴可配不上。”


    眾人都笑盈盈地看著大公主,而這樣的玩笑話,從小就一直聽,縱然心裏千萬個不情願,項元也不會給祖母甩臉子,隻是嘿嘿一笑敷衍過去,拿著軟尺在哥哥身上繞啊繞。


    折騰半天,孫子孫女陪祖母用了午膳,項灃另有公務在身,公主們則等皇太後休息了才散去,項琴要去書房看看弟弟,項元嫌書房悶不樂意,姐妹倆便分開了。


    臘月裏的皇城,銀裝素裹,且因人太少,有些地方的積雪未來得及清掃,厚厚地堆積在那裏,最高的地方,都快有半個身子。項元漫無目的地到處走,見著積雪就去踩出一長排腳印,聽著那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要以此來消磨心裏的不愉快。


    她有好多好多的心事,不知道該對誰講,雖然身邊都是愛著她寵著她的人,可這些話,竟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走到太液池畔,隨行的宮女上前來問:“公主,您的裙子都濕透了,鞋襪也濕了吧?”


    “是你們自己濕透了吧。”項元很體貼,打發宮人道,“趕緊迴去換幹淨的,給我送一乘暖轎來,我就在這裏等你們。”


    宮女們都是常年跟著項元的,深知公主的脾氣,便趕緊迴涵元殿去,把項元一個人留在了這裏。


    今日無風,浩渺無邊的太液池,如一麵銀光閃閃的鏡子安寧地躺在那裏,項元隨手撿起雪團丟進去,蕩漾出水波,一層又一層緩緩地朝遠處散去。


    “禾景煊,秋景宣……”項元口中念念有詞,那個人的臉清清楚楚地映在眼前,過去幾個月了,突然又想起這個人來,才發現自己一點都沒有淡忘。


    遠處,皇帝帶著人經過,他本是坐在暖轎之中,不經意地掀起簾子時,看到了太液池邊熟悉的身影,這樣的光景並不稀奇,他的女兒從小就能自由自在地在皇城各處玩耍,隻是這冰天雪地,做父親的難免心疼。


    轎子落下,皇帝隻身走來,正見項元捏了一個又一個雪團往水裏扔,他含笑走上前問:“手該凍壞了,若是生了凍瘡,迴頭又疼又癢該哭鼻子了。”


    項元應聲轉來,見是父親,立時笑起來,輕盈而歡喜地跑到父親身邊,皇帝厚實溫暖的手掌將女兒冰涼的小手緊緊握住,嗔怪道:“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也不迴去陪你母後說說話。”


    “涵元殿裏都是來問候二哥婚禮的人,是母後讓我和琴兒出來,說不樂意見她們在我們身上摸來摸去的。”項元毫不客氣地說,“反正我也不喜歡她們。”


    項曄摟過女兒,想要好好暖暖她的身體,一麵道:“你娘啊,把她那些怪脾氣全教給你們了,她那強硬的性子在你們身上,將來找哪個男人來包容你們?”


    女兒卻一臉的嫌棄,似乎根本不在乎父親這些話。她們姐妹從小就沒指望過任何人來包容自己,她們是公主,是這天底下最驕傲的女子,即便不是,母親言傳身教給她們的,也從來不是要去指望什麽男人。


    “又不愛聽了。”項曄嗔道,“你和琴兒總要長大,父皇不能把你們一輩子留在身邊。”


    項元眨了眨眼睛,軟軟地說:“不知怎麽的,突然之間,人人嘴裏都是說這些話,好像我明兒就立刻要嫁人。父皇,我不喜歡聽,我一點都不喜歡。”


    項曄卻道:“父皇知道,你是不喜歡沈雲。”


    小姑娘一怔,站住不動,左右看了看,臉上紅了一片,這樣的話,祖母或是母親說來,她已經習慣了,姐妹之間也是無話不可說,可父親還是頭一次這麽正兒八經地提起這些,他還指名道姓地說了沈雲。


    “你皇叔一早就和父皇說定了,將來的婚事,由不得太後一句玩笑。”項曄道,皇帝眼中掠過淡淡的愁緒,自然這神情沒落在女兒眼裏,他似輕輕一歎,說道,“元元,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父皇和母後都聽你的,其他的人其他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父皇?”


    “可惜你哥哥,沒有自己的主意。”


    這一句話,皇帝不像是對女兒說的,更像是他自己心底的遺憾,昨夜找項灃談,他多希望兒子能拒絕這門婚事,可那孩子卻……


    聽得這句話,項元沒敢再胡鬧,由著父親將她送迴涵元殿,再後來,隻等前來賀喜的皇室宗親都散了,她才見到母親。父親臉上的愁緒,讓她很擔心,毫無保留地都告訴了母親,瑉兒聽著,摸摸女兒的腦袋說:“我們元元也長大懂事,知道心疼父皇了?”


    項元謹慎地問:“母後,父皇真的不高興嗎,他不喜歡……不,該是所有人都不喜歡秋景柔對嗎?”


    瑉兒頷首:“是你父皇下旨,不許秋家的人再入京城,這事兒不論怎麽算,父皇都是抹不開麵子,可又不得不成全。”


    “不得不?哪兒來的不得不,父皇可是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才是最身不由己的那一個,再加上遇見了母後這樣霸道的人。”瑉兒頗有自知之明,她知道皇帝好些壓力,都是自己帶給他的。


    項元像模像樣地點了點頭,又將父親說的話複述了一邊,見母親笑容溫和,她的心卻惴惴不安,暗暗咬著牙齒吞咽著唾沫,她多想問,隻要不是十惡不赦,不是為非作歹的人,是不是將來她的駙馬不論什麽出身,雙親都會成全。


    可為什麽這麽巧呢,現在闖進姑娘心裏的那個人,和這不被喜歡的未來皇子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項元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她若是喜歡一個普通平民,父皇和母後也必然會高高興興地成全她,可現在即便他們成全自己和那個人,她也不忍傷害父母的心,她不願意有一天,父皇為了她也露出那樣的愁緒。


    “小丫頭,你最近總是奇奇怪怪的。”瑉兒再一次主動問女兒,“到底怎麽了?”


    項元不敢說,撒嬌嬉鬧,到底是敷衍了過去。


    那之後,冷靜了兩天,心裏的衝動淡了,不安而興奮的情緒也淡了。眼下沒有任何消息說秋景柔的兄長可以入京,不知是皇帝不鬆口,還是皇後不鬆口,項元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作為公主該有的責任和擔當,既然永遠不可能再相見,還是忘了得好。


    可上天像是與她開了個玩笑,熱鬧的除夕過後,元旦那日在宮裏用了午膳,姐妹倆就帶著弟弟項潤一同往皇城後的別院來向祖母請安。才進門,就見沈雲從門裏出來,琴兒親昵地喊了聲“雲哥哥”,沈雲的身後,卻閃出一個陌生男子。


    項琴立時端起公主該有的尊貴,而沈雲則帶著他身後的人走來,一一介紹道:“這是大公主、二公主和四皇子。”


    便見男子徐徐拜倒,項琴聽得他自報“秋景宣”這個名姓,驚訝地看向姐姐,卻見她姐姐的神情僵硬在了臉上,目光直直地看著地上那個人。


    “姐姐?”項琴輕輕喊了一聲。


    項元緩過神來,點了點頭,眼神彷徨地飄忽著,忽然拉起弟弟的手道:“走吧,我們去給太祖母拜年。”


    她強行帶著弟弟離開了,門前隻留下沈雲項琴和秋景宣,論年紀,秋景宣比他們都要大好些,隻是沈雲看起來老成,站在邊上沒有太大的差別。


    項琴禮貌地一頷首,也什麽話都不說就走了。


    “我帶你去見秋姑娘。”沈雲麵無表情,示意秋景宣該離開了。


    “有勞。”


    兩個男人離去,而項琴進門後,並沒有走到裏頭去,這會兒折迴來在門前見他們走遠的背影,她微微皺著眉頭,轉身去張望了一下裏頭的光景。姐姐從元州迴來後,就一直有些古怪……


    項琴忽然一個激靈,想起了那天月下姐姐的玩笑話,她說她在元州城遇見了了不起的人。難道?


    項琴心裏突突直跳,安慰自己說:“不可能這麽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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