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元很快就找到了外祖母,白夫人被唬得不輕,見河邊人太多唯恐出什麽事,益發連煙火也無心觀賞,見外孫女同樣是意興闌珊,便早早打道迴府了。


    這邊瑉兒在廚房裏為祖母預備夜裏的藥,帶著宮女端來時,正見母親和女兒從房裏出來,她笑問:“怎麽早就迴來了,我還擔心著小丫頭樂不思蜀,拖著娘大半夜才迴來。”


    項元不服氣地說:“我可不是小孩子了,那麽晚,外婆累著可怎麽好。”


    白夫人道:“我們請過安了,這就去歇著,你也別太辛苦。”


    如此互相叮囑了些話,娘兒幾人便散了,項元挽著祖母,親親熱熱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可瑉兒不知是自己太敏感,還是女兒身上真有什麽變化,總覺得孩子眼裏閃爍著她從未見過的光芒,至少從未在自己的女兒眼裏看到。


    後來瑉兒才知道,母親和女兒在夜集曾一度走散,還在賣金魚的攤子前與人發生爭執,這一晚上夠熱鬧的。


    但後來誰也沒提起這些事,元州城連著兩天大雨,衝走了不少暑氣,項元每日懶懶地睡到午前,而後陪著太祖母和外祖母玩笑說話,最遠也隻是跑去村頭看村民們趕鴨子,平平淡淡地就度過了兩天。因秋老夫人身體不爽,瑉兒一刻不離左右,多少忽視了女兒,可她每每在眼前都是笑靨如花,可勁兒地逗太祖母和外祖母高興,瑉兒自然也就不會多想了。


    這日傍晚,雨過天晴,烏雲散去後,金燦燦的晚霞灑在天邊,二皇子踏馬而來,利落瀟灑地到了皇後麵前。


    “怎麽不多住幾日,該陪陪你母親才是。”瑉兒道。


    “母妃也惦記您,催著兒臣早早迴來。”項灃恭敬地說,“母妃要兒臣替她向老夫人和白夫人問好。”


    瑉兒含笑:“讓她費心了,你一路辛苦,早些歇著去。”


    卻見項元從門外蹦進來,樂嗬嗬地纏著她哥哥問:“二哥,你見著我未來的嫂嫂了嗎?”


    項灃麵上一紅,項元則被瑉兒叫到身邊嗔怪:“胡鬧。”


    “不過……”項灃還真是有話要說,“婚娶一事,母妃道是想再與父皇做一番商議,也不著急這一兩年,待父皇幾時去見她時,再決定不遲。”


    項元急急道:“可皇祖母要母後這迴就把她的孫媳婦帶迴去呢。”


    瑉兒皺眉,責備女兒:“越發沒規矩,等你哥哥把話說完。”


    項灃不以為意,反是妹妹這一攪和,他不那麽尷尬了,說道:“母後若是無法向皇祖母交代,兒臣親自去向皇祖母解釋,本是母妃還不著急兒臣的婚事。”


    瑉兒溫和地說:“你的婚事,便是你母親人生裏最大的事之一,當然要讓她好好考慮了,不著急。快去歇著吧,雖然雨停了,你還是淋著雨了吧。”


    項灃沒有再拒絕,行禮後便退下了。瑉兒這才拍拍女兒的額頭,嗔道:“愛插嘴的毛病,還改不改了?”


    項元撅著嘴膩進母親懷裏:“人家就是高興嘛。”


    瑉兒則道:“有一天你二哥成了家,在嫂嫂麵前可不能這樣子,若是你未來的嫂嫂和你一個性情,能談得來能親親熱熱,自然怎麽都好。可若不是,人家規規矩矩的,你的親昵無所顧忌就成了失禮冒犯了,二哥成了家,先要他和妻子把日子過起來才好,可不許你隨便去打攪他們。”


    “誰稀罕似的……”項元窩在母親懷裏,呢喃著,“若是未來的二嫂不樂意和我好,我也犯不著去巴結她,多的是人樂意跟我玩。”


    瑉兒笑歎:“不是這個理,你將來成了家,晴兒天天來搗蛋纏著沈雲,你會高興嗎?”


    項元噌地一下從母親懷裏騰起身子,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衝動了,抿著嘴沒敢張口就頂撞母親,清澈的眼眸微微顫動,不知憋了多少話在心裏。


    瑉兒了解女兒,知道她從小就不樂意聽祖母提起娃娃親,原本雲裳也不過是附和附和哄老太太高興,可時間一長,她看盡了皇室貴族裏的郡主小姐們,就喜歡著元元放不下,別家的孩子再也不入眼。如此與太後一拍即合,都盼著沈雲行弱冠之禮後,就立刻把元元娶迴家。


    “母後……我真的要嫁給沈雲嗎,沒得選了嗎?”憋了半天,項元還是說出口了。


    “皇祖母念叨而已,嫁不嫁要你答應,要父皇和我答應。”瑉兒給閨女吃了顆定心丸,摟過她哄道,“你不樂意的事,父皇和母後不會逼你,可你也要急著,父皇和母後不樂意的事,你也不能違背我們的心願一意孤行。”


    “比、比如呢?”項元小心地問。


    “將來二皇嫂、三皇嫂進了門,你要規規矩矩的,不許搗蛋。”瑉兒笑道,“將來潤兒娶了媳婦,你也不能欺負弟妹,記著了?”


    小姑娘立時晴朗起來,她還以為是什麽天大的事不能做,笑眯眯應著:“母後放心,我肯定不欺負她們。”


    女兒在懷裏翻騰著,瑉兒直覺得燥熱不堪,推開她道:“不要膩著了,讓我清淨一會兒,去找你外祖母吧。”


    “那我去了,您答應女兒的事,可不能忘的。”得知自己不必非沈雲不嫁,項元心裏樂開了花,高高興興地就跑開了。之後遇見項灃,嘚瑟地說她這幾天好好履行了約定,沒有出去搗蛋亂跑,兄妹倆說笑會兒,也散了。


    可是這天夜裏,項元卻被雨後的蛙聲吵得睡不著,搖著團扇到門前來,想往草地裏扔幾塊石頭驅趕青蛙,卻見太祖母屋子裏還亮著燈,有人從裏頭出來,她好奇地跟上前看了眼,是隨行的陳太醫。


    擔心太祖母有什麽事,項元立刻跑來秋老夫人的臥房,才轉過屏風,就聽見太祖母說:“你這個年紀有身孕,可不是鬧著玩的,千萬要小心些。”


    母親含笑的聲音傳來:“真是太大意了,我自己也完全沒想到,皇上若是聽說該驚得合不攏嘴了,往後一年他都不能安生。”


    老夫人道:“二皇子三皇子很快就相繼成年,皇上則漸漸老去,而你膝下的皇子尚年幼,這一次若再生下皇子,反對你和四皇子不利,將來的路不好走。”


    項元聽得心裏一緊,悄悄轉出了屏風。


    裏頭母親的聲音卻很平靜:“奶奶放心,對於將來我早有準備,該是我的孩子的,我分寸不讓,哪怕不得不兵刃相見。”


    老夫人笑道:“這也是自然的事,曆朝曆代的皇族都是在爭鬥傾軋中傳承,沒人要的皇位,才叫人著急呢。”


    項元默默地離開了。


    天黑前,他們兄妹還在說笑,雖然從小就知道兩個哥哥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也知道他們的母親被“趕”出去了,可兄弟姐妹親密無間,沒有半點隔閡。似乎有默契,都覺得大人的事和小孩子不相幹,但小孩子會長大,成了大人,所有的事都成了他們的事。


    迴到房裏,項元唿唿搖著手裏的團扇,這才想起來,聽方才太祖母的話,母後該是懷孕了,可她怎麽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莫名的,那個人的臉出現在了眼前,這兩天下雨悶在家裏,她看起來平平靜靜的,其實心裏時不時就會有奇怪的感覺浮出來,而每一次都會伴隨那個人的臉,項曄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唯一明白的是,她很想再遇見一次,哪怕隻是遠遠地看一眼。


    此刻心裏亂糟糟的,不僅僅是擔心母親的身體,還有母親說的,也許將來為了皇位,他們兄弟姐妹之間,不得不翻臉成仇。


    “帝王家。”項元苦笑,放下了手裏的扇子,輕輕扯開衣襟透氣,“我可是秋瑉兒的女兒。”


    一夜相安,翌日,白夫人也得知皇後有身孕的事,連說路途遙遠,不宜再顛簸迴京城,要瑉兒上書給皇帝,允許她在元州安胎分娩,但這事兒可不能她或瑉兒一人說了算,自然是要把消息送迴京城,請皇帝定奪。


    可一大早的,下人卻慌慌張張地來說:“皇後娘娘,公、公主不見了。”


    瑉兒淡定地說:“二殿下迴來了,她就不必再守著承諾憋在家裏,讓她玩兒去吧。元州城裏十步一哨五步一崗,還怕她丟了不成?”


    果然知女莫若母,項元一清早大大方方出門去,壓根兒沒覺得自己是偷偷摸摸的,她對元州比京城還熟悉,丟不掉也跑不遠,隻是往年她會往後山樹林裏鑽,和村裏的孩子去摸魚抓鳥,今天卻一清早就往鎮上來。


    被大雨衝刷了兩天的街麵格外幹淨,一夜風幹後,長裙曳地也不怕弄髒了名貴的絲綢,時辰尚早,街麵上的店家都還沒開張,沒有了夜集時的熱鬧,不免有些冷清。


    “當然不會再遇見的。”項元自言自語,甩著手裏的香囊,轉身要往別處去,接乍然見那個人出現在自己的身後。


    隻是那個人,一身出遠門的行裝,手裏提著兩隻包袱,正朝著城門的方向走,一側身,也看到了路這邊的項元。


    男子停下了腳步,把手裏的包袱也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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