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珍跟了出來,立刻說要去把三皇子追迴來,可還沒走出兩步,就被淑貴妃拽住了衣袖,她的另一隻手緊緊抓著門,像是在支撐身體,又像是阻止她自己衝出去,啞聲對爾珍道:“別去追,別嚇著浩兒。”


    “娘娘?憑什麽憑什麽您就要被皇後娘娘壓著,您哪兒不如她了?”到這一刻,反是爾珍不甘心了。過去她總覺得淑貴妃該看開些,不要總讓她在外頭散播謠言中傷皇後,每迴最後都是淑貴妃白白期待一場,她心裏有罪惡有愧疚,可對想要傷害的人卻沒有任何影響。


    但今天,仿佛是預感到了安樂宮的將來,淑貴妃像是認命了,爾珍卻無法接受,她哭著說:“皇後對您做什麽了?娘娘,您振作起來,咱們去告訴皇上,去告訴太後,為什麽您要被她欺負。”


    淑貴妃像是沒什麽力氣,順著門慢慢滑下去,顧不得露在風雪裏的地上有多涼,裙袍散開,將她瘦弱的身子淹沒在錦緞絲綢裏,無聲地流著眼淚。


    皇後的驅逐,她是可以抵抗的,可是那個人的默認,她要如何去麵對,秋瑉兒再如何強勢霸道,她也不至於敢把事情做到這一步,要不是在這皇城裏殺了自己,她有什麽資格把堂堂皇妃攆出去。


    是他答應了,一定是他答應了秋瑉兒,為她驅逐所有的人。既然如此,她還爭什麽,她還能去告訴誰?


    “他說過,隻要我開口的事,他都會答應我。”淑貴妃自言自語地呢喃著,“可我不想去哀求他把我留下來,不想在往後的人生裏,時時刻刻都想著,他已經厭棄我了,厭棄到了願意為別人驅逐我的地步。”


    “娘娘?”


    “爾珍你知道嗎,姐姐死的時候,我心裏是高興的,因為我終於有機會了,我終於不用再做她的陪襯了。”淑貴妃絕望地說著,“我知道遲早會有報應的,你看……”


    然而此刻,才剛晴朗的天瞬間變了臉色,北風卷著雪粒子鋪天蓋地而來,宮人們七手八腳地把淑貴妃送了進去,也有人早早把這裏的光景送到了清明閣。


    項曄沉默著聽周懷描述完安樂宮門前的光景,猜想瑉兒已經把話都說明白了,接下來就該安排淑貴妃的去處。


    “皇上,是不是要請沈將軍來?”周懷問。


    “不必了,朕會親自去安排。”項曄道,“不必把淑貴妃送去遙遠的地方,朕還要時不時去看她的。”


    周懷愣了愣,他這幾日看帝後的情形,聽清雅私下的話語,已經大概明白淑貴妃將來的去向,可沒想到,皇帝卻說他時不時要去看望淑貴妃。換言之,隻是把淑貴妃送去另一個地方,貴妃還是貴妃,她還會像現在一樣存在著,那皇後娘娘圖的意義呢?


    自然,那一層意義周懷不敢輕易說出口,也沒有人敢說出口,就算真有一天這宮裏隻剩下皇後一人,周懷也不能說,誰也不能說。


    “朕往後去見淑貴妃時,不會刻意遮遮掩掩,也不會大張旗鼓,你掂量著分寸就好。”項曄吩咐周懷,“這都是將來的事了,你去安排人手,之後跟隨朕去安排淑貴妃要養病的住處。”


    周懷答應下,項曄沒再說什麽,重新投身於政務,淑貴妃沒有派人來找他,也沒有親自來對他說什麽,至於皇帝,也同樣未再踏足安樂宮。


    如今宮裏沒什麽妃嬪了,少了嚼舌根子的人,事情比從前要簡單許多,明明白白的現狀擺在眼前,淑貴妃的久病不愈,皇帝的冷漠無視,太後冷眼看了許久,終有一天忍不住問項曄:“難道真的是淑貴妃要謀害瑉兒,皇上,你要把淑貴妃打入冷宮了嗎?”


    項曄卻淡淡一笑:“她身體不好,留在宮裏操不完的心,總也好不起來,朕已經和她說好,過了正月就去行宮養病,清清靜靜的。”


    太後當時沒說什麽,但背過皇帝,卻對林嬤嬤說:“如今咱們宮裏,還不夠冷清嗎?走出去,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了,那會兒雖然難免有一些麻煩,可也算是熱鬧,後宮要熱鬧興旺才好,你看現在……”


    可這僅僅是太後私下裏的話,太後也明白,她早就左右不了皇帝。


    而那一天,是瑉兒最後一次在宮裏見到淑貴妃,直到臘月裏,淑貴妃都在安樂宮閉門不出,雲裳偶爾去看過幾眼,來時都說淑貴妃瞧著氣色不算壞,情緒也很平和,見了麵說笑幾句就道是累了,幾次都是這樣,但雲裳還是會去探望。


    當著瑉兒的麵,雲裳隻說這些話,迴家對沈哲她才會奇怪:“堂姐從前每次見了我,都絮叨一樣的話,怪我親近皇後不親近她,怪我不拉著你幫她,如今卻不再說這種話了,我反而不習慣了。”


    沈哲隻安慰她:“她想明白了,自然就不說了,不論如何你們是堂姐妹,你本該多擔待些。”


    雲裳如今是萬事如意無憂無慮,這點小事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自然沈哲說什麽就是什麽,本就不願為家族和堂姐的執念所累的人,樂得淑貴妃看開些。


    轉眼便是臘月,月初這一日,宋淵帶著夫人和孩子來向皇後請安,是請安亦是告辭和托付,等不及過了除夕元旦,臘月裏宋淵就要動身迴西平府,皇帝再次把他調了迴去,三年五載是不會迴來了。


    隻是這一迴,宋淵會帶著夫人走,隻是兒子做了二皇子的伴讀,不得輕易離去,家中雖有長輩照顧,但在宮裏,還是要請皇後多費心。


    “西平府雖比別處強些,到底也是邊關地方,夫人要照顧好自己。”瑉兒落落大方地對二人道,“改日皇上若巡幸西平府,我必然相隨,也想去看一看我大齊的疆土有多遼闊。”


    宋淵規規矩矩,幾乎沒有抬頭看一眼皇後,不知道哪一天皇帝會帶著皇後巡幸邊關,可宋淵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再也無法見到皇後了。他對皇後的心思,明眼人都能察覺幾分,更何況皇帝。而皇帝,如何能容得?僅僅是讓他繼續迴西平府,已經是最好的安排,若是允許他繼續出現在皇後身邊輔佐皇後,皇帝就不是大度,而是對皇後不在乎了。


    瑉兒讓清雅預備了好些禮物,賜予宋夫人,之後更與宋夫人說說笑笑,將他們送出宮。宋淵走在前方,宋夫人跟在瑉兒身邊,正說著瑉兒正月裏分娩的事,有宮人趕來,向皇後稟告道:“皇上剛剛下旨,要將淑貴妃娘娘送出宮外養病,車轎已在安排,今日就動身。”


    “今日?”瑉兒愣住了,這才臘月,距離她分娩還有一陣子,她和淑貴妃不是約好了,等她生下這個孩子再決定去留嗎?不是約好了,若是生下女兒,再給她機會……


    “娘娘,妾身先告退了。”宋夫人是有眼色的人,知道自己不合適再留下去,不等皇後點頭,說罷這一句就主動走開了,這邊宋淵見她匆匆而來,沒忍住問了怎麽迴事,宋夫人卻道,“皇上和皇後的事,就不該是我們問的。”


    而清雅已迅速去打探消息,周懷那兒要問話不難,可清雅也好奇安樂宮究竟什麽光景,淑貴妃娘娘那樣的人,就算是死在宮裏也不會走的,皇後對清雅提過,過了正月她和貴妃之間就要有個了結,怎麽才剛臘月,貴妃就要走了?


    安樂宮裏,宮人們井然有序地將淑貴妃的行李一箱箱搬出來,見到清雅來也是客客氣氣,爾珍迎麵遇見她,微微一笑,上來福了福身:“您來了。”


    清雅便開門見山地問道:“這就要走了,是……皇上的意思?”


    爾珍搖頭,平和地說:“是娘娘自己的意思,說這幾天天氣好,搬起來也利索,總是病她也不好受。”


    “要去哪裏?”


    “您早晚會知道的,容奴婢賣個關子吧。”爾珍欣然一笑,便道少陪,去盯著宮人搬東西了。


    清雅又站了會兒,始終沒能見到淑貴妃,等她迴到皇後身邊時,皇帝已經來了,帝後在屋子裏不知說什麽話,小半個時辰後皇帝才走出來。他臉上的神情和往日沒什麽區別,大腹便便的皇後送到門前,一直目送皇帝離去,也瞧不出什麽異樣。


    “娘娘……”清雅上前。


    “我知道了。”瑉兒笑道,“我們什麽都不必準備,讓她們去吧。”


    清雅起初沒聽明白,後來才知道,淑貴妃這一走,把另外兩位才人和寶林也帶走了,皇帝讓她們去照顧淑貴妃,而這一走,怕是再也不會迴來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留在了宮裏,不論對他們,還是朝臣和皇室,皇帝都始終說淑貴妃是去養病,在之後的日子,也帶著兩個孩子去探望過淑貴妃,隻是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父子之間如何交代這裏頭的事,隻有他們父子之間知道了。


    淑貴妃被送到了距離元州很近的城鎮,皇帝親自安排了她行宮裏的一切,甚至一草一木都指定栽種了淑貴妃喜歡的花草,傳言淑貴妃在行宮很快就養好了身體,可她卻遲遲不歸。


    正月裏,淑貴妃正在門前等待兒子們的來信,爾珍空手歸來,淑貴妃一怔,便問:“有消息了?”


    爾珍頷首:“剛傳來的消息,皇後娘娘生下了皇子。皇上為慶賀得了嫡皇子,在清明閣正後方興建宮殿,是為新的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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