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人關心淑貴妃怎麽了,皇帝根本沒往地上的香薇看一眼,也沒問是為什麽,他的眼睛裏隻有皇後,繼續著自己沒能說完的話,問她:“瑉兒,你有沒有事,受傷了嗎?”


    瑉兒大腹便便的模樣項曄不陌生,不會驚訝於幾個月不見瑉兒容貌的變化,而她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好些。


    “皇上的傷口。”瑉兒伸出手,觸碰到皇帝胳膊上滲出鮮血的地方,血跡已經在寒冷的北風裏被吹得僵硬,她憂心地問,“臣妾沒事,皇上是不是該請太醫瞧瞧?”她轉過身就找清雅,“陳太醫呢,把陳太醫請來。”


    忽然,轟隆一聲從上陽殿的方向傳來,昔日仿佛淩霄殿上落下的夜明珠,如今卻成了老君煉丹爐裏的火球,衝天的火光將太液池照得通亮,而方才的轟隆聲,可能就是來自後麵的寢殿,相比之下前殿更堅固,即便燃燒殆盡,還是會剩下堅強的磚牆,而侍衛們依舊在努力撲火,前殿會搶救得更好些。


    可是,寢殿裏有瑉兒和項曄四年的迴憶,他們在那裏初見相戀,在那裏生下兒女,水榭台上纏綿的旖旎,琴棋書畫數不盡的樂趣,所有美好的迴憶,都燃燒在這大火裏了。


    隻是,這座宮殿並不真正屬於瑉兒,這是皇帝為他的結發之妻建造的宮殿,這座島這瑰麗巍峨的殿閣,都是敬安皇後的。如今,上陽殿毀了,將來這座島嶼會如何續寫她的曆史瑉兒不知道,而她早早就把和皇帝的一切藏在了自己的心裏,不論是住在什麽地方,不論是身在皇城還是去琴州元州甚至紀州,隻要她還活著,隻要他還活著,就足夠了。


    一座殿閣而已,一座她人而建的宮宇,秋瑉兒不在乎。


    所有人都在惋惜著歎息著,在他們看來上陽殿是如此的神聖,淑貴妃扶著爾珍顫顫巍巍地站在一旁,難得的她沒心思去看帝後的你儂我儂,那被摁在地上的香薇,叫她心慌意亂。


    香薇如今是她的人,這傻姑娘前幾天還說,為了自己什麽都敢做。不僅淑貴妃這麽想,連爾珍也是,那天看到貴妃與二殿下母子抱頭哭泣後,香薇說的話她全記起來了,此刻攙扶著淑貴妃,在一片嘈雜裏小聲地問:“娘娘,難道會是香薇去放火?”


    淑貴妃顫顫地看著她搖頭,她不是否定,她是不知道。


    此時陳太醫來了,瑉兒要求皇帝與她和陳太醫同去長壽宮,給太後報平安之外,也要給皇帝療傷。至於上陽殿,她雖然沒說出口,可這態度是一點也不留戀,燒了便燒了吧。


    項曄沒有拒絕,順從地跟著瑉兒走了,他們離開時,沈哲才慢吞吞地從宮外來,老遠就看到帝後走在一起,他們是互相攙扶著,也說不上來是誰在照顧誰。


    這樣的光景,和沈哲想象的不同,他原以為瑉兒會對皇帝動怒,原以為瑉兒會躲起來故意嚇唬皇帝,原以為帝後二人會吵得不可開交,他無數次對哥哥說,瑉兒可能不會領情,她可能根本不屑皇帝做的所謂的為她著想。


    可現實,卻截然相反。


    沈哲不知道,現在的秋瑉兒和從前一樣,不論如何她也不會把丈夫從身邊推開,有問題就解決問題,有矛盾就化解矛盾,有爭執就吵個痛快,除非是不可饒恕的事,除非是不共戴天之仇,她都不會放手。


    這一次,瑉兒縱然氣得要把肚子裏的孩子都氣出來,可她的目的是想讓項曄迴來,想確定他平安無事,現在目的達到了,她何必為了與皇帝爭個明白,再傷了彼此。


    沈哲走到岸邊時,看到宮人們架著香薇,那姑娘視死如歸的神情,真是很了不得,沈哲命侍衛先將香薇看守起來,並不得為難她,而淑貴妃由宮女們擁簇著,正慢慢地往安樂宮去。


    照她的脾氣,該跟著一道往長壽宮去才對,不知淑貴妃怎麽了,今晚卻選擇了另一個方向另一條路。


    長壽宮中,太後聽聞上陽殿大火,早已慌六神無主,守著一對小孫女直掉眼淚,可忽然之間有人傳話來,說皇帝迴來了,太後恍然以為自己在夢裏,那之後就不顧夜裏寒冷,堅持在宮門前徘徊,要等著兒子來見她。


    項曄出現時,上了年紀的太後竟疾步奔上前,淚眼朦朧地看著她的兒子,項曄退後欲向母親磕頭行禮,被太後攙扶起來,操碎了心的母親哽咽難語,把兒子的身體摸了又摸,扶著兒子的胳膊隻憋出一句:“曄兒,下迴再去打仗,你可別再衝在前頭了,隻答應我這一件事好不好?”


    瑉兒一直好好的,聽得這句話,忽然就繃不住了,強扯著笑容淚水卻不停地往下落,而太後察覺到皇帝被鮮血染紅衣衫,又見陳太醫跟在一旁,忙扶著兒子進門去,瑉兒這邊,也是叫林嬤嬤和清雅等一眾人擁簇著,小心翼翼地送進了門。


    長壽宮裏燈火通明,彼此的臉都越發看得清了,瑉兒摟著琴兒坐在一旁,小閨女正溫柔地用手擦她的淚水,而元元比妹妹要更熟悉自己的父親,小小的人兒跟著祖母站在一旁,揪心地看著陳太醫剪開父親的衣袖,露出可怕的傷口,而祖母也適時地把她的眼睛捂上了。


    陳太醫熟稔地為皇帝上藥包紮傷口,小半個時辰後,一切就妥當了,皇帝的胳膊被重新吊在了脖子上,那一副傷病殘的模樣,太後笑了,瑉兒也覺得好新鮮。


    “原本早該派人向娘報平安,可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為了國家和邊境的長治久安,就瞞下了。”項曄似乎是怕太後刨根問底,自己不知該如何應付,主動地向母親解釋,他也是怕直接麵對瑉兒,會被她的眼神逼出實話,可皇帝早就對沈哲說過,他不會去解釋這一段到底是為了什麽,現在,他照著原先想好的話告訴太後,並解釋了他的確墜入山崖並受傷,沒有被將士們找到的事實。


    太後聽得真真兒的,她心疼都心疼不過來,怎麽會去懷疑兒子話裏的真真假假,隻有瑉兒冷靜地聽著,她心裏很明白,這也是項曄要給她的交代了。她已經不願去打探,項曄到底為什麽選擇躲起來,他迴來了就好,他平安了就好,他心裏還裝著自己,什麽都足夠了。


    不久後,有人來傳話,說上陽殿的火勢控製住了,但是大殿也已經燒得麵目全非。


    “上陽殿這樣子,要給瑉兒重新安排住處才好。”太後絲毫沒有懷疑上陽殿著火的真相,在她看來犯人兇手若能抓到,照規矩辦就是了,所幸今晚上陽殿的人都逃的及時,雖然毀了裏麵所有的東西,可沒有人傷亡已是老天的庇護。


    太後看著瑉兒問:“孩子,你是打算重新選一處宮殿永遠住下去,還是暫時住一陣子,待上陽殿修建好後要重新搬迴去?”


    瑉兒道:“建造一座上陽殿,勢必大興土木耗費無數人力財力,大齊才經曆了戰爭,不宜為了後宮再耗費金銀,過些年國庫寬裕了再商議重建不遲。如今後宮多出來無數殿閣,兒臣找一處風水好的,就先住下吧。”


    太後連連點頭:“今晚就歇在我這裏,明日請來看風水,為你選一處向陽的寶地。”


    太後轉向兒子問:“曄兒,你看這樣可好?”


    可皇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瑉兒身上,一時沒留心聽母親說什麽,愣了一愣後才道:“母後安排便是。”


    太後也算了解兒子,猜想他是太想念瑉兒了,無奈的一笑,便催促他們都去休息,琴兒因好幾天沒見母親,纏著瑉兒不肯放手,太後親自把小孫女抱在懷裏,逗著她高興,沒再說什麽就帶著孫女們離開了。


    宮女們早已麻利地收拾出了偏殿,項曄默默走到瑉兒身旁,可是瑉兒卻道:“皇上,我們迴清明閣去可好?”


    項曄目光一怔,但立刻就答應了。


    他們互相攙扶著,緩緩走出了太後的殿閣,林嬤嬤送到門前後,從宮人嘴裏聽了些話,再轉迴來時,太後正拍哄孫女睡覺,林嬤嬤在她耳邊輕聲說:“放火的,似乎是安樂宮裏淑貴妃身邊的香薇,那丫頭原是跟著王婕妤的,王婕妤死後留在了海棠宮,一次機緣巧合被淑貴妃帶了迴去,一直都留在海棠宮裏伺候主子,很少出來露麵。”


    太後眉頭緊蹙:“你的意思是,難道淑貴妃讓那丫頭去放火?”


    林嬤嬤糾結地說:“可淑貴妃娘娘,哪裏是有這膽魄的人,要有,還等到今天嗎?”


    太後心裏堵得慌,連連擺手道:“我可不管了,讓他們自己去糾纏,就是一件事,淑貴妃這麽多年勞苦功高,若真是她下毒手,關鍵的時候不論如何我也要向皇帝保下她一條性命。就算真是她,她也是被逼上梁山,誰來可憐她呢。”


    清明閣裏,瑉兒攙扶項曄在床榻上坐下後,自己也在一旁落座,可她沒著急和項曄說什麽,肚子裏的孩子正翻騰得厲害,她吃力地扶著起起伏伏的肚皮,哭笑不得地說:“好孩子,你讓母後和父皇說會兒話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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