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從淑貴妃屋子裏退出來時,恰好遇見香薇在門外頭,她們相處得久了,關係比旁人要親密些,香薇沒多嘴問什麽事,隻關心地問:“娘娘可好些了,今日周公公迴來,本以為能讓娘娘高興些,誰知卻叫娘娘更傷心了。”


    “可不是嗎,一個個都是這樣子,貴妃娘娘不好,皇後娘娘更不能好。”乳母歎息著,又猛然想起方才淑貴妃的囑咐,可她卻不是怕自己多嘴,而是怕被淑貴妃聽見,便挽著香薇往遠處走,隨口絮叨起來。


    門裏頭,淑貴妃正站在穿衣鏡前,細細端詳著自己的模樣,這些日子她疏於保養,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幾歲,可年輕美麗又如何,那個人再也看不到了。


    “皇上您還會迴來嗎,還活著嗎?”她像是問天,也像是問自己,也許真有一天傳來死訊,淑貴妃會痛不欲生,眼下她心裏雖然一次次都堵得慌,一次次都好像天崩地裂似的絕望,可時間久了,連痛苦也是會習慣的,好像過去的四年裏,她逐漸習慣了自己被皇帝冷落甚至遺忘,習慣了自己屈居在秋瑉兒之下。


    然而淑貴妃和乳母說的話,很快就傳到了上陽殿,清雅聽得時,氣得臉都綠了,猶豫再三還是瞞住了皇後,她可不願去對一個辛苦支撐一切的孕婦說什麽一屍兩命的話。


    可清雅在瑉兒麵前藏不住事的,一兩次就被看出有心事,瑉兒便主動問:“怎麽了,宮裏出什麽事了,叫你這樣煩躁?還是我讓你不耐煩了?”


    清雅連忙道:“隻怕娘娘不夠麻煩,可您卻什麽都自己扛著。”


    問了半天,那些話便都一股腦說了,清雅難過地說:“她們怎麽能在背地裏這樣說您呢,若非香薇在那裏,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瑉兒卻笑道:“這事兒就不公平了,隻許我想她們都消失,淑貴妃想我消失不是也一樣嗎?她還比我早十幾年在皇上身邊呢,我一早就說,她要趕我走也是理所應當的,隻不過我不想做被趕走的哪一個,而如今……我也不打算趕她走。”


    清雅問:“您放棄了?”


    瑉兒笑道:“我也不知道,二皇子和三皇子,就是她永遠都存在的意義,她在宮裏也好在遠方也好,真的有區別嗎?當然啦,我隻是這麽想想,真有那樣的機會,我還是要讓她走的。”


    說著說著,瑉兒紅了眼圈,努力用笑容來掩飾悲傷,說道:“這樣的時候了,我還在想這種事,老天不罰我罰哪個。“


    清雅心疼不已:“您別說這種話。”


    可瑉兒卻目光堅毅地說道:“不怕,就算是老天罰我又如何,我都實現一大半了,還動搖不成?他一定會迴來的,我決不放棄。”


    說著話,宮女們領著沈夫人到了。隻見雲裳拖著沈雲一路從外頭進來,想必在外頭也是如此,小家夥走不快,跟著母親好不吃力,可是乖乖的不哭也不鬧,反是瑉兒見他這麽冷的天滿頭汗,心疼地又摟又抱,一麵給孩子擦汗一麵責備雲裳:“你這是怎麽了,怒氣衝衝的,叫太後看見了可了得?”


    雲裳氣唿唿地說:“看見他就想起他爹來,恨得牙癢癢。”


    清雅主動來帶著小公子去找公主們玩耍,為雲裳留了茶就都退下了,之後便聽雲裳絮絮叨叨,說她被沈哲逼得把什麽都招了,愧疚地表示可能幫不了瑉兒。


    “你們好好的我才安心,本是我不好。”瑉兒愧疚地說,“我還怕影響你們夫妻,你們能把話說清楚就好了。”


    雲裳哼哼道:“我是不怕他的,可他太聰明了,被他知道我的心思,更打聽不出什麽來。原本瞞著您,多少給您些希望,可一直空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瑉兒笑悠悠道:“你對我說實話,我才高興呢,你們不必為了我好,就瞞著我什麽,知道嗎?”


    雲裳連連點頭,她說完了心事,便又開朗起來,至少是這陰雲不散的時候裏,存在於瑉兒身邊的一道陽光,她很珍惜。比起雲裳不能為自己做什麽而愧疚,瑉兒反主動地說:“為了國事,沈哲近來天天要見我,除了他還有許多別的大臣,我自己是不把那些迂腐的禮教當做一迴事的,可堵不住那些惡意的流言蜚語,你千萬不要聽信什麽,若是有誤會的,就好好來問我怎麽迴事,不要自己藏在心裏難受。”


    雲裳大咧咧地笑著:“娘娘多心了,換做從前我會想不開,可現在我才不擔心呢,沈哲心裏隻有我,隻有我一個人。”


    瑉兒笑了,這一笑心裏敞亮了好些,拉著雲裳的手道:“有你們在,我怎麽也不算是個孤零零的人。”


    而此刻,本就約好了宋淵來相見,雲裳見他們說的話自己聽不懂,就跑去帶孩子們玩耍,之後再迴來,說說笑笑一如平常。她知道皇後未必真的高興,可哪怕讓她短暫地分心不要去念著皇帝,也好過她時時刻刻都沉浸在悲傷和失望裏。


    如是,雲裳幾乎天天都來陪伴皇後,偶爾在宮道上與淑貴妃打個照麵,淑貴妃麵上雖不言明,心裏怎能不在乎,明明她也承受著皇帝失蹤的痛苦,怎麽什麽落在皇後身上都是值得心疼的,落在她身上就是理所應當?


    然而這樣的不平,如今連幫腔的女人們都不在了,更很快就被大雪掩蓋,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匆忙,十月初雪後,就紛紛揚揚下了好幾場大雪。


    京城尚且如此,西平府外必然更冷,太後也好,皇後也好,還有文武大臣們,雖然誰也沒放棄繼續派人在山崖下尋找皇帝的蹤跡,可心裏都明白,希望越來越小了。


    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朝廷不僅沒有亂,更穩穩當當地恢複了昔日的光芒,因讚西人求和心切,皇後原本邀請讚西王後年末來訪,可她卻一接到邀請就出發,十月裏就到了京城,期望著自己這一趟,能給讚西族人帶去太平的日子。誰能想到,一個本躲在後宮裏唯唯諾諾的女人,在這時候為了自己的民族站了出來。


    大齊被一個女人掌控著皇權,讚西也派一個女人來拋頭露麵,而梁國皇後也因梁國皇帝病危,正努力穩固著自己兒子的太子地位,獨斷專權地把持著朝綱。


    這樣的政治,大大地刺激了男人們的自尊,他們一麵順從恭敬地應付瑉兒,背地裏卻開始謀劃著,要讓皇後盡快交出大權,立太子扶持新君,重新讓男人來做主天下。


    且說,因語言和文化的差別,此番讚西王後入京求和,瑉兒每次見她,不論是在宣政殿議事或安泰殿享宴,還是在禦園和太液池邊散步,宋淵因深諳讚西文化而隨時陪在左右。朝堂上如此,內宮深處也有他的蹤影,仿佛如今妃嬪都散了,再沒有什麽後宮前朝的界限,外大臣可以輕鬆隨意地出入宮闈。


    這一日,梁國傳來消息,老皇帝暴斃,死因自然是梁國皇室自家的事,他們忙著老皇帝的身後事,忙著立新君,且要一年半載才能安生。


    之前項曄失蹤,大齊內外一片混亂時,梁國也沒有趁虛而入,此刻大齊皇權和軍隊已然安定,更不怕梁國動什麽歪腦筋,何況他們現在自顧不暇。


    沈哲把這消息送到別莊,和項曄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分別時,項曄問沈哲瑉兒可安好,卻被弟弟冷冷一笑:“您自己去看不就好了?”


    氣得項曄瞪眼睛:“你老老實實找我說的去辦。”


    沈哲道:“哥,別怪我沒提醒你,就算你成全了她,她也未必會領情,這一段日子對她而言太苦了。”


    可項曄毫不動搖:“我可不僅僅是想讓她解脫。”


    這話沒再往下說,沈哲還有任務要去做,不過他先迴了自己家,隻等手下的人送來消息,才一人一馬離了將軍府,一路往宋府奔來。


    而此刻的宋家,宋夫人正管著房門與宋淵發生爭執,為的就是宋淵這幾天不見人影不迴家,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宋夫人隻聽說宋淵形影不離地跟在皇後身邊,可是白天陪著也罷了,為什麽夜裏也不迴來。


    宋淵道是他忙著忙著就晚了,怕三更半夜地歸來擾得全家都不安生,可無論怎麽解釋,都無法消除妻子的疑慮,宋夫人更是痛心地說:“你知道外人都怎麽說你,怎麽說我嗎?你知道家裏人都怎麽看待嗎?你若是嫌我老了,你大大方方地納妾我也不會怎麽樣,你怎麽能去招惹皇後娘娘呢?宋淵,你瘋了嗎?”


    宋淵無奈極了,待要解釋,門外下人卻說:“大人,沈將軍到了。”


    宋夫人抹淚哼笑:“他們都說,你們倆是一丘之貉。一個是舊情,一個是新歡,怪不得皇後會把妃嬪們都放了,她是做這個打算嗎?”


    宋淵怒道:“你再胡說八道,我隻能離家求個清淨了,你跟我十幾年夫妻,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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