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岸邊,梁若君來過無數迴的地方,每一次皇後都有借口不讓她靠近上陽殿,那長長的仿佛通向天際的橋,她不曾踏上半步。然而隨著境遇的改變,隨著她把一顆心放在皇帝的身上,對於中宮的好奇漸漸淡了,甚至一度願意放棄一切欲望,願意屈居皇後之下,與她和睦相處,隻為守住自己與皇帝之間的感情。


    可現在梁若君覺得自己太天真了,帝王之家,隻要一天屈居人下,就一天談不得真情。既然皇帝深愛著皇後,都能把心分給自己一半,那麽將來也會有其他女人從她這裏再分走一半,她最終會淪為和母親一樣的下場。所以,她要感情,權力和地位更不能少。


    一步一步這長橋好像怎麽也走不到盡頭,梁若君已經覺得不耐煩了,然而不經意地朝岸上看了一眼,各處殿閣還亮著燈火,黑夜中輝煌耀眼,比起站在岸邊仰望上陽殿的璀璨,原來岸上的宮殿也從不曾失去光華。


    可想而知,皇後天天站在上陽殿看著這樣的光景,每一處燈火都是對她的威脅。


    “貴妃娘娘。”將至上陽殿門前,清雅殷勤地引上來,不似之前去玉明宮監督的冷漠,謙卑又和氣,為梁若君引路道,“娘娘您這邊走,皇後娘娘正在等候您。”


    梁若君原想先問皇後有什麽事找她,可一想到皇後身邊的人都是人精,她放棄了,端著自己該有的驕傲和尊貴,一腳跨入上陽殿,而她已經從別人口中聽說過無數迴上陽殿的光景,乍一眼見到,還是被震撼了。這根本不是妃嬪們玩笑的,什麽隻擺一張椅子空空如也,跨進這道門後最真切的感受,就是自己太渺小。


    “娘娘這邊請。”清雅察覺到了梁若君的震撼,隻當做沒看見,一路將她帶到了內殿,皇後正抱著小公主靠在美人榻上,與一旁的乳母說話。


    原本貴妃之尊,不必見到皇後就跪拜行禮,但初次踏足中宮,梁若君也懂規矩,她周周正正地行下禮,瑉兒淡淡一笑:“往後再來,可不要這樣了,大家好好坐下說話,哪裏來這麽多規矩。”說著讓乳母把小公主抱走,也沒說請貴妃看一眼。


    清雅擺了椅子請梁若君坐,之後就退下了。


    “瞧著就要夜深了,上陽殿夜裏不喝茶,所以她們也沒給你上茶。”瑉兒笑著解釋道,“你若是渴了,再喊她們來便是,在我這裏不要拘謹。”


    “臣妾不渴,怕是叨擾娘娘休息,娘娘有事隻管吩咐臣妾,好讓您早些歇息。”梁若君依舊低著頭,而她從進門起就管好了自己的眼睛,其實她很好奇這裏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可不敢到處亂瞟,不想讓人覺得她對中宮有所向往,特別是皇後。


    瑉兒看似沒在乎這些細節,隻和和氣氣地說:“不為別的事,原本讓清雅傳話也好,就怕她說不清楚,反逆了我的心意。就是海珠的事,方才尚功局那麽大張旗鼓地去你那兒拿人,當著皇上和眾妃的麵,叫你難堪下不來台,還望你不要往心裏去,我故意那麽做,也是想給宮裏立規矩。”


    梁若君起身來,垂首告罪道:“是臣妾治下不嚴,令海珠張狂,還請娘娘恕罪。”


    瑉兒笑道:“沒有的事,反是尚功局小題大做,她們問我該怎麽辦,彼時小公主正哭鬧,我也沒聽清楚到底什麽事,急匆匆地就應下了,迴頭知道了細節,才覺得對不起你。”


    “娘娘不該說這樣的話,是臣妾不是。”梁若君緊繃著臉,她摸不透皇後的用意。


    “你那麽好的涵養氣度,縱然海珠脾氣急躁些,也不會是什麽刁奴惡奴。”瑉兒笑悠悠道,“我已經知會尚功局不要為難海珠。”


    可是,皇後分明拍了心腹的清雅去玉明宮監督,她怎麽會是沒聽清什麽匆忙做的決定?她明明……


    “生了公主後,我精神一直不怎麽好,悶在上陽殿裏不知外頭的事,對你也諸多怠慢。”瑉兒輕歎,“今晚這事兒一鬧,宮裏宮外的,越發要當我們不和睦了。”


    “沒有的事,娘娘宅心仁厚,臣妾對娘娘亦是萬分仰慕。”梁若君口是心非,心更是早就亂了,皇後到底想做什麽?打了人一巴掌,再強塞一顆糖?


    瑉兒眼眉彎彎,和氣又親切:“你雖年輕,可比我當年還強些,皇上喜歡你也是應該的。而太後常常念叨,希望皇上能對後宮雨露均沾,若是從你這裏開個好頭,往後宮裏就太平了。皇上總以為拋下後宮,就是對我的情真意切,卻不知我身在中宮之位,也有為難之處,又憑什麽一切的好事都歸我呢,該是姐妹們一起分享。”


    梁若君心亂如麻,皇後到底想幹什麽?


    瑉兒自顧自地說著:“說這樣的話你未必樂意聽,但是為了後宮能長長久久的太平安寧,為了皇上的子嗣香火,也往你能常常提醒皇上,不要忘了後宮裏其他的人。林昭儀孫修容她們,模樣品格都沒得挑,不該被皇上冷落。”


    梁若君神情緊繃,抬眸看著皇後那不做妝容的清素麵龐,清澈的眼眸裏是深深的笑意,憑她怎麽看,也看不透。


    “自然,要你開口就是為難你,我也不是逼著你非要這麽做,是想我們姐妹好歹要有這份心。”瑉兒輕輕一歎,“這麽大的家不好當,如今你聖眷正濃,我不會勉強你,但時日且長,將來冷靜一些了,再想想我說的話,咱們即便是這後宮裏最頂端的人,也該好好擺正自己的位置,你說是不是?”


    “娘娘所言極是。”梁若君除了答應,還能怎麽樣?


    “你真是通透的人兒,難怪皇上喜歡。”瑉兒笑悠悠,和氣地說,“海珠的事,是我疏忽了,給你陪個不是,你不要放在心上。這會兒尚功局該是把人放了的,迴去好好安慰她,賞些金銀給她壓壓驚。”


    說這話,皇後便是下逐客令了,梁若君有自知之明,主動福身告辭,自然她現在一刻都不想留在這裏。瑉兒沒有攔著,應允後含笑目送梁若君離去,而這抹笑容並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消失,隻是變了一種意味。


    瑉兒悠悠合上雙眼,不知此刻玉明宮裏,皇帝是怎樣的神情,而她本算計的是,皇帝在玉明宮就強行把海珠留下,結果皇帝卻讓人把海珠帶走了,瑉兒才不得不把梁若君找來說這番話,但願一切能順利地繼續下去,即便事先沒有任何商量,她和項曄也一定會配合默契。


    此刻,梁若君還未走出長橋,玉明宮裏,皇帝早早就到了,他負手立在窗下,燈火旖旎的寢殿內,一位中年宮女正站在他的身後,周懷也在一旁,朝那人使了眼色後,就默默退下了。


    “周懷說,你能有本事?”項曄幹咳了一聲,說的畢竟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能保證貴妃不懷疑嗎?”


    那宮女道:“這原是民間青樓裏妓子們慣用的伎倆,隻要用藥的時候不被發現,之後醒來一定分不清真假,這與春夢不同,是幻覺,自然剛開始,還要、還要請皇上溫柔相待。”


    項曄道:“朕明白。”他停了停,又問,“可會傷人身體,或傷人性命?”


    中年的宮女道:“過去趙國後宮,建光帝年幼,卻建立後宮。深宮寂寞,常有妃嬪以此安撫自己,所以才會流到禁宮之內,奴婢所見沒有出過什麽人命之事,自然也不會有人天天都用。”


    “你掌握好分寸,既不要讓貴妃察覺,也不要傷了她的性命。”項曄淡淡地說道,“一年半載都離不得你,即日起就跟在朕的身邊,你守口如瓶,不會有人為難你,但若漏出去半個字……”


    那宮女伏地道:“奴婢不敢,周公公把一切就交代給奴婢了。”


    “退下吧,貴妃就快迴來了。”項曄擺擺手,當做什麽也沒說過。


    不多時,海珠被尚功局的人送了迴來,雖然沒有被為難也不曾挨打,但這一下把她嚇得不輕,跪在皇帝麵前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待聽得門外通傳貴妃歸來了,才捂著臉哭了起來。


    梁若君得知皇帝先到了,急匆匆進門來,見海珠跪在地上哭,她呆了呆,但聽皇帝說:“是她自己哭的,朕可沒有為難她,朕派人去跟皇後把人替你要迴來了,可沒想到皇後還是把你叫去了。”


    項曄走上前,挽著梁若君的手問:“她有沒有為難你,你若有委屈,一定告訴朕。”


    梁若君淚眼朦朧,搖了搖頭,果然是皇帝為她著想,皇後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給她自己找台階下,她也會怕惹怒帝王不是嗎?


    “多謝皇上。”梁若君垂首哽咽,“是臣妾不好。”


    項曄溫和地笑著:“不要說傻話,七夕佳節,朕不願辜負良宵。若君,今晚朕哪兒都不去,隻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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