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間的對視,皇帝盡收眼底,秋振宇現在一定很後悔,為什麽會生下這個女兒,又為什麽會把她嫁給自己。原本隻是他們君臣之間互相利用的一顆棋子,但命中注定秋瑉兒的人生絕不會受人擺布,初遇時她說的那一句不需要順從,好在項曄記在了心裏,更鄭重地對待了。但這個做父親的,卻從未了解過他的女兒。


    侍衛們迅速包圍了安泰殿,有人死去,自然就有兇手,舊年長公主的兒子的死因至今沒有結果,時隔一年又發生慘案,護駕是頭等大事。好在這次死的人和太後沒什麽關係,且不是親眼所見,老太太不至於驚慌失措,被皇帝命人先送迴長壽宮去,他自己則帶著瑉兒一起,帶著秋振宇和其他幾位大臣,往後殿來查看。


    “皇上,秋夫人渾身是血死狀可怖,還請皇上和娘娘三思。”侍衛們攔在門前,請皇帝與皇後不要進入滿地是血的命案現場。


    項曄冷冷一笑,他腳下踩過的屍骨人血還少嗎,反而是看向了秋振宇:“愛卿的夫人暴斃於皇宮之中,朕必然要給你一個交代,一時半刻不得將人送還宰相府,還望你明白朕的用心。”


    秋振宇根本不知道此刻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他並不悲傷,與妻子早已沒有情分,比起為她的暴斃而難過,他更惱怒趙氏死得莫名其妙會給他添麻煩。而皇帝這態度,顯然是不許自己插手,他眼下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待皇帝給他一個結果。


    最讓他擔心的是,他的妻子不是普通人,是昔日趙氏皇朝的郡主,這一身份就足夠皇帝和那些與自己對立的大臣們做文章了,說不定妻子這一死,還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秋振宇唯有故作悲傷:“臣多謝皇上體恤。”


    項曄見他如此做作,反是兒子和兒媳婦們在身後死死壓抑著激動的情緒,不論如何母子之情是無辜的,皇帝便看向瑉兒,用目光詢問她是否要進去看一看,瑉兒搖了搖頭,也同樣把目光轉向了她的那些同父異母的兄長們。


    “你們都進去看一眼吧,也算送一送你們的母親,待案情查明,你們再接迴去辦身後事。”項曄淡淡一言,命侍衛們不要讓宰相府的人挪動趙氏的屍首,便帶著瑉兒離開了。


    他們才出後殿,就聽見哭聲,但幾乎僅僅是一瞬間,哭聲就戛然而止。項曄和瑉兒對視一眼,很顯然,是秋振宇喝令兒子媳婦們不得哭泣。


    “這是你安排的?”離開安泰殿,去往長壽宮的路上,皇帝終於開口問。


    “沒想到會這麽慘烈,原本並不是這麽計劃的。”瑉兒平靜地迴答,真誠地望著丈夫,“是不是覺得我太可怕了,皇上若是反感,一定告訴我,將來我會改。隻怕什麽也不說,就成了芥蒂隔閡,那就沒意思了。”


    項曄看著她,淡淡一笑:“你不過是做了朕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朕本就希望將趙氏皇朝的人趕盡殺絕,即便不死,也要一輩子被關押至死,偏偏她是秋振宇的妻子,朕總不能殺了宰相的妻子,再讓他對自己肝腦塗地。”


    “是。”瑉兒應。


    項曄的骨子裏,也有天生的帝王無情,也仿佛注定他要成為帝王,麵對生死,雲淡風輕地笑道:“殺得好。”


    “但不是我殺的,我並沒打算殺趙氏。”瑉兒搖頭,“這件事還沒完。”


    項曄一歎:“朕知道,你說過會給朕一個交代,朕會耐心等你。”


    清風拂過,瑉兒的心軟了下來,她舍不得她愛的男人受傷,可那件事的結果必然不會好。


    “皇上,無論什麽結果,你都不會怪我嗎?”


    “不會怪你,朕自己心裏比誰都明白。”


    瑉兒明白了,皇帝早就知道她要做什麽,那什麽都不必再問了。


    皇帝握住了瑉兒的手,在清涼的秋風裏,彼此手挽著手往長壽宮去。但原本是打算探望過太後,就迴上陽殿休息,不想才到長壽宮門前,就有宮人火急火燎地跑來,說是淑妃娘娘迴安樂宮的半路上突然要生了,太醫說不足月分娩,大人孩子都會有生命危險。


    項曄眉頭緊蹙,瑉兒則很冷靜:“皇上,我們一起去吧。”


    安樂宮裏,之間宮女太監進進出出,太醫和接生婆都是早早安排下的,加之淑妃是第二次分娩,宮裏並沒有亂作一團,隻是小皇子見不得這樣的躁動,又不見母親,急得直哭。


    瑉兒來了,就從乳母手裏接過了灃兒,小家夥嬌滴滴地問:“母妃怎麽了,皇後娘娘,我想見我娘。”


    “母妃要給你生小弟弟了,灃兒不是等了很久了嗎?”瑉兒溫柔地安撫著他,皇帝見了便走上來,一把抱起了兒子,粗魯地擦去他的眼淚,“哭什麽,男孩子家動不動就掉眼淚,像什麽樣子?”


    灃兒癟著嘴,不敢哭也不敢頂嘴,隻是在父親懷裏不安分地扭動著身體,隻等瑉兒把他抱去,才安心地伏在瑉兒的肩上。


    “他那麽大了,你抱不動,別把腰閃了。”皇帝叮囑著,可他臉上卻滿滿是焦慮和浮躁,不論如何,淑妃是他的女人,正要生下他們的孩子。


    此時,太醫滿頭虛汗地跑出來,說是因不足月,淑妃生得很艱難,若是時間太久生不下來,孩子可能會悶死在裏頭,淑妃現在很慌張情緒很不穩定。他一麵說著,爾珍也跟了出來,跪在皇帝麵前道:“皇上,娘娘想見您。”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淑妃並沒有為趙氏的死而受驚,可是迴來的路上,突然之間羊水就破了,雖然已經是第二次分娩,可還是把她嚇壞了。孩子不足月,就怕生出來也活不久,她白白辛苦一場,可能還要被人笑話,胡思亂想的人,怎麽也不能專心冷靜,自然用不上力氣。


    皇帝沒有拒絕爾珍的請求,獨自進來探望淑妃,一見皇帝,淑妃便淚水漣漣,項曄沒有露出煩躁,隻是擔心她,好生地說:“有太醫在,朕就在門外等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


    淑妃卻抓著項曄的手道:“皇上,若是臣妾有三長兩短,灃兒就交給您了,求皇上一定好好教導他。”


    “你別胡思亂想。”項曄耐心地說,“有什麽話,把孩子生下來再和朕說。”


    淑妃哭道:“臣妾怕活不到明天,皇上,我們的孩子……”


    但是一陣宮縮的劇痛,讓淑妃差點一口氣接不上,她痛苦地咬緊了牙關,而接生婆則喊著:“娘娘,您再用力些,皇上,請您先迴避。”


    眾人請皇帝離開,他在這兒也隻是添亂,走出門時,還聽見淑妃在喊他,那一聲聲“皇上”催得人心顫,項曄愣了愣,抬眼看到瑉兒正溫柔地逗著小兒子,他有些恍惚。


    忽然就不願瑉兒受這份罪,不想她為了一個孩子去麵臨生死,自然淑妃也同樣辛苦,他也為淑妃擔心著。


    “父皇。”灃兒見了父親出來,忙跑上來問,“母妃怎麽樣了,我弟弟生出來了嗎?”


    瑉兒緩緩跟上來,也等著皇帝的迴答,可皇帝看她的眼神卻有些奇怪,他吩咐乳母把小皇子帶走,而後握起了自己的手,帶著她一起走到偏殿去等候。


    這裏是安樂宮,安樂宮的宮女太監都看著,瑉兒曾想過要把手抽開,可皇帝根本沒打算放開她。


    不知過了多久,瑉兒和項曄也同樣沉默了這麽久,終於聽見嬰兒的啼哭,產房裏好一陣熱鬧,很快就有人跑來稟告,恭喜皇帝又添一子,淑妃娘娘母子平安。


    瑉兒也恭喜皇帝,項曄鬆了口氣,帶著她一起來看了眼新出生的嬰兒。


    產房裏,昏昏沉沉的淑妃被爾珍喚醒,爾珍驚喜異常地對她說:“娘娘,是個小皇子,是小皇子呢。”


    淑妃驚愕地睜開眼,不敢相信地問:“真的是皇子嗎,不是公主嗎,太醫說是公主啊。”


    卻是此刻,皇帝抱著孩子,和瑉兒一起走進來,聽見淑妃這麽說,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屏風後淑妃說的話,現在她如願了,有了兩個兒子。


    “皇上。”瑉兒推了推停下腳步的皇帝,繼而笑著上前說,“恭喜恭喜,太醫說雖不足月,但也長齊全了,哭聲嘹亮必然會健康長大。但到底小些,這幾日還不能養在你身邊,你心裏別不自在。”


    淑妃虛弱地看著皇後,這個尚不足二十歲的女人,根本沒經曆過產育,卻因為她是皇後,擺出一副什麽都懂的樣子。無論如何,在子嗣之上,淑妃是絕不認輸的,也許皇後一輩子都生不出來,誰又知道呢。


    “皇上,臣妾想看看兒子。”淑妃滿麵渴望地望著皇帝。


    “太小了。”項曄走上來,把孩子送入淑妃懷裏,看著她激動得落淚,心裏卻沒有任何動容,他總是忘不掉淑妃說的那些話,她是要爭的,哪怕不是現在,將來也是要和瑉兒爭的。


    瑉兒本是平靜地站在一旁,可皇帝總是用奇怪的目光看她,讓她覺得好不自在。淑妃產子,和她什麽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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