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誤會,說清楚就好,快起來吧。”老夫人十分和氣,在膳桌前端坐,笑道,“隻是不必準備這麽多的膳食,我一個人也吃不了,早晨清淡些就好,你們吃什麽,給我這裏送一份就是了。”


    趙氏稱是,又道:“母親,孫媳婦們和家中姨娘們都在院門外等候,像要向您請安。”


    老夫人已經動了筷子,笑道:“不如請孩子們進來一起吃,這麽多東西放著涼了多浪費。”


    趙氏這一次卻沒有順從,她精心準備的食物,門外的人哪裏有資格吃,就算自己的兒媳婦孫子們她舍得給,這會兒也不合適。


    老夫人沒有堅持,隻道:“我還要叨擾你們幾天才迴元州,若是天天這樣該招人怨了,你也不必來我跟前伺候,孩子們更是自在些才好,一切都免了。”


    “是。”


    “其實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隻不過一別十年,中間再無往來,看到你很自然地就隻能想起當年的事。”老夫人淡淡地看著,氣質風華與上陽殿上的瑉兒如出一轍,“不過你放心,我早就不在乎了。”


    趙氏目光定定,不在乎?不在乎何必刻意提起來,她這是故意在提醒自己,別忘了十年前對她們做過什麽是嗎?上陽殿那小賤種,果然是這老東西教出來的,這不溫不火地說出刀子一般的話,看似親和,實則隻把人視作塵埃,祖孫倆,當真是一模一樣。


    “要一起吃嗎?”老夫人問,“不然去忙吧,家裏那麽多的事,我吃完要出門,你更不必陪著我了。”


    趙氏僵硬地問:“母親要去何處,妾身為您預備車馬,您可是要進宮?”


    老夫人淡淡:“去將軍府。”


    祖母原想多說一句,今日宮裏會很忙,但覺得沒必要對趙氏提起,就什麽也不說了。隻有早飯,也不過是略略動了幾口,不是怕趙氏下毒,也不是沒胃口,就是故意膈應著她,反正不做這些事,趙氏也會把自己視作死敵。


    而今日宮裏,的確忙,這會兒韓美人剛剛進上陽殿,王婕妤才緊趕慢趕地來,眾人都緊張不安沒好氣,林昭儀便嗬斥:“你可越來越有架勢了,敢情今日淑妃娘娘不來,你眼裏就沒有我們了?”


    王氏低眉順眼地說:“泓兒早晨鬧了一場,那孩子越來越倔強,臣妾……”


    “你不顯擺你有個兒子,嘴巴會爛掉是不是?”林昭儀恨得要動手,被孫修容攔住,之間清雅帶著宮女來了,捧著手爐茶水,笑道,“娘娘們來得忒早,且要等一等,待皇後娘娘與韓美人說完話,奴婢立刻為各位娘娘領路。”


    林昭儀攏一攏身上的氅衣問:“雲嬤嬤,到底出什麽事了?”


    看得出來,韓美人的事淑妃還是牢牢地封鎖了,不可否認淑妃娘娘治理後宮有一定的手段,隻可惜在利益上,她注定和皇後娘娘站不到一起。然而此刻清雅已經得到瑉兒的囑咐,大大方方地說:“韓美人與人私通珠胎暗結,皇後娘娘要審查此事。”


    一語出,四下嘩然,隻等清雅幹咳了幾聲,妃嬪們才安靜下來。她看見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這是死罪,豈能不怕。


    “真的?”林昭儀不敢信,可是順著孫修容指的方向,那幾位被本被牢牢“看著”的與韓氏同居的美人,都鬆了口氣甚至哭了起來,不然被逼著保守秘密,又擔心旁人泄密牽連自己,她們往後一輩子都不能安生了。


    “雲嬤嬤,韓美人會怎麽樣?”孫修容問道。


    “娘娘們一會兒就知道了,奴婢也不好說。”清雅說著,命宮女們奉上熱茶手爐,供各位取暖。


    此刻的上陽殿裏,瑉兒緩緩走下台階,殿門已經關上,寒風不會再灌進來,可是上陽殿太大,若要如寢殿般溫暖,需費大量炭火,瑉兒很少在這裏升座,今天還是清雅事先打點,偌大的殿閣才不至於冷若冰庫。


    可是瑉兒走到韓氏麵前,隻見她瑟瑟發抖,好像特別得冷。


    身後有宮女出現,她們在寶座下擺了一張椅子,椅子邊上安置了暖爐,又擱下一張高幾,在茶幾上放了一些東西後,不等皇後吩咐,就迅速退下了。


    “來坐吧,不要跪在地上,地上太冷了,對你的身體不好。“瑉兒很和氣,甚至拉起了韓氏的手,其實她根本就不認得這一位,隻是見到了,才有印象曾經在妃嬪之中見過。幾乎陌生的人,她卻要決定別人和她腹中孩子的生死。


    “娘娘……”韓氏顫顫地出聲,但還是被帶到了椅子上坐下,她看到桌上擺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心裏猛地一緊,椅子上像是紮了針,她立刻站了起來,想要遠遠地躲開。


    “坐下吧,你身體不好,聽說這些日子飯也沒好好吃。”瑉兒隻是看著她,分明她才是年幼的那一個,可是韓美人看起來太可憐了。


    韓氏不得不順從,緊張地坐了下來,可她才坐下,瑉兒就到:“其他人都在岸上等著,我們不能耽擱太久,你的事立刻就要有個結果,但怎麽選在你。”


    “皇後娘娘,臣、臣妾還有的選嗎?”


    “這碗墮胎藥,你喝下去,我便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瑉兒指著那一碗黑漆漆的湯藥說,“你肯舍棄孩子,就能救自己一命。”


    便見韓氏連連搖頭,晃得發髻上的簪子都要落下了,她再次起身退開,可是立刻又撲了上來,跪在地上抓著瑉兒的裙擺哭道:“娘娘,能不能讓孩子生下來,等她生下來您就殺了我,求求您不要殺我的孩子,求求您……”


    “那個人呢,你怎麽不問問那個人的生死?”


    “他是比您更早,給臣妾送墮胎藥的……”韓氏哭得傷心欲絕,“可是孩子是無辜的。”


    瑉兒朝後退開,冷靜地說:“這孩子生下來,你死,然後這孩子怎麽活?你以為自己賦予了孩子生命,不是的,你是讓孩子來人世受罪。”


    韓氏虛弱地匍匐在地上,淒涼地說:“其他人都說,娘娘您失去了一個孩子,卻一點都不傷心,我本是不信的,可現在我信了。娘娘說的道理,臣妾也懂,可是孩子就在肚子裏,要怎麽狠心才能舍棄他,娘娘或許做得到,可是臣妾寧願和他一起死,也不能為了自己活下去而舍棄他。”


    “皇上呢?”瑉兒問,“你如何對得起皇上?”


    韓氏緊緊咬著唇,憋著哭的臉看起來滿是痛苦,終於張開嘴時,卻道:“隻怕皇上的記憶裏,根本沒有臣妾這一個人,我是被州府大人獻給皇上的,娘娘……原本我可以活得比現在好。”


    當年皇帝帶兵路過無數州縣,宮裏很多女人就是這麽一路帶到京城的,她們沒有幾個是心甘情願嫁給皇帝的,隻不過有的人安於現在的榮華富貴,但韓氏這樣的,心依舊向往著曾經自由自在的生活。


    瑉兒已經無心去追究韓氏與侍衛的情意,那個侍衛是必死無疑的,但是眼前這個人,她若是選擇喝下藥保自己的命,瑉兒會毫不猶豫地把她交給律法處置,但她寧願十個月後死去,也想生下孩子,即便不合情理不考慮孩子的將來,好歹她對自己的人生,盡到最後一分責任了。


    瑉兒輕輕一歎:“我讓你活著離開皇宮,但是你必須在所有人麵前死去。”瑉兒說著,端起桌上的藥喝了一口,韓氏驚得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可瑉兒卻道,“這不是毒藥,兌了黑米汁的紅棗湯,很甜很好喝。”


    見韓氏愣愣的,瑉兒又拿起邊上的東西給她,說道:“把這個含在嘴裏,等下當著所有人的麵灌下這碗湯後,咬破了把血吐出來裝著暈過去就好,會有人把你拖走的。然後你就可以帶著自己的孩子遠走高飛,不過孩子的父親,你永遠也見不到他,你在家鄉的親人也永遠不能相見。”


    韓氏咽了咽唾沫,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後:“娘娘您這是,要放過臣妾。”


    瑉兒道:“不然呢?我不怕你到外頭去招搖惹事,因為那樣就是你自作孽,不用等皇上或是我動手,你就活不了了。”


    韓美人終於醒過了神,連連向瑉兒叩首,哭得涕淚滂沱,說是來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皇後。


    瑉兒隻淡淡地說:“起來吧,別太激動,對你的孩子不好。我不殺你和你的孩子,也是為我自己逝去的孩子積福。”


    她再問:“準備好了嗎?”


    韓氏忽然變得果敢起來,她昨夜偷偷逃跑,也是豁出性命的,此刻大門敞開讓她走,她豈會猶豫。


    看到柔弱的女人露出堅強的神情,瑉兒心裏反而自在了,露出了一抹笑容道:“但願她們,有一天也能像你一樣,獲得自由。”


    這話韓氏聽不懂,瑉兒已經喚來宮女撤下椅子暖爐,把湯藥擺在地上,而她高高端坐上首,將上陽殿的大門打開,傳召在岸上凍了半天的妃嬪們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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