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閣的氣氛詭異,瑉兒不語,皇帝亦不說話,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半晌後項曄起身道:“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也絕不能公開,瑉兒,朕不能答應你。”


    “是,皇上既然這麽說,臣妾不會勉強。”瑉兒神情莊重,連謙稱也用上了。


    可是項曄卻變得不自信,甚至覺得瑉兒會生氣,可縱然瑉兒生氣,皇帝也不能輕易點頭,他怎麽能讓天下人取笑。可是瑉兒的態度,她往往不說話,事情就是嚴重了,她這麽輕易地就順從了?


    “皇上還有政務要忙,我先告退了,若是有什麽想要的,派人說一聲就好。”瑉兒福了福身,就要命宮人來收拾東西走。


    前後兩句話,自然變換的稱唿,雖然很明顯是瑉兒故意把她們區分開,但至少讓項曄稍稍鬆口氣,一碼事歸一碼,事情那麽突然,也該給皇帝一段時間好好想想。


    送來一碗梨湯,什麽事也沒有決定,就這麽走了,在外麵遇上從安樂宮來的清雅,清雅複命後,本沒打算問帝後之間說了什麽,反是瑉兒主動道:“我想讓皇上公開處置這件事,哪怕他不出麵,我或是太後出麵,也該辦得嚴肅鄭重,不要輕易含糊過去。”


    清雅很意外,娘娘之前說的那些話,讓她一直判斷的是,皇後要放過韓美人和孩子,怎麽突然就要公開處決了?哪怕不顧及韓美人的生死,皇帝的體麵呢?


    “娘娘,太後絕不會答應的,這是讓皇上丟臉的事,太後會和您鬧翻的,更不能指望太後願意出麵。”清雅忙把利害關係說出來,“就算皇上答應了,太後也極力反對,太後最在乎的,還是皇上呀。”


    瑉兒道:“是呀,困難重重,更何況皇上現在根本沒答應。”


    清雅焦慮地問:“娘娘為什麽非要這麽做,曆來這種事,哪怕是平民百姓家裏,也是家醜不可外揚。”


    “正因為遇到這種事,向來家醜不可外揚,做錯了的人或許受到了懲罰,但沒做的人對此就心存僥幸,對於想要整肅風氣而言,毫無作用。”


    瑉兒說道:“誠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在元州村子裏見過一些野蠻粗暴的規矩,我也不是完全讚同的,但我也管不著呀,可是這事兒擱在宮裏,皇上既然不能對她們雨露均沾,不能讓她們有所滿足,那麽想要杜絕將來再發生這種事,隻能殺一儆百,以儆效尤。可是又有過不去的坎,這一頂綠帽子,他要千秋萬代地戴下去嗎?”


    清雅眉頭緊鎖,在她看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但想想,這還真是皇後的作風,永遠猜不透她下一步會做什麽,她看待事情的觀點,清雅也永遠跟不上,永遠覺得新鮮,一次次地打破陳規舊俗,卻又並不單單是為了標新立異,她是服氣的。


    “對了,娘娘,奴婢沒有見到淑妃娘娘。”清雅道,“興許是奴婢多慮了,但是照淑妃娘娘的個性,您派奴婢去傳話,淑妃娘娘一定會親自見奴婢。好在爾珍很可靠,她會好好向淑妃娘娘傳達的。”


    瑉兒淡淡地說:“知道了,難道還不許人家有些心事麽。”


    而這一天,江雲裳本是興高采烈地來向堂姐和皇後稟告她和沈哲如今的狀況,結果氣氛不怎麽好,雖然與她不相幹,但宮裏出了事,皇後淑妃要費心煩惱,扯上皇帝的話,沈哲也不見得能冷眼旁觀。


    夜裏沈哲從外頭歸來,一進家門,雲裳就等在門裏頭了,見妻子笑悠悠一臉和氣,任何人都會覺得舒坦,且不論感情深淺,至少家裏是溫暖的了。


    “我今天進宮了,太後見我很和氣,往後我也會好好地孝敬她老人家。”雲裳跟在沈哲身旁,兩人沿著長廊走向內院,到了丫鬟仆人少的地方,雲裳一把挽住了沈哲的胳膊。


    被那麽用力的挽住胳膊,沈哲卻笑了,這才是原本那個江雲裳啊,那個不顧一起撲上來就扒衣服的新娘子,總算他沒有作孽,把鮮活明朗的人,逼成抑鬱萎靡的怨婦。


    “姑姑之前也是著急,看在她並沒有把你怎麽樣的份上,不要和她計較,我會好好周全你們的關係,姑姑是很好說話的人。”沈哲溫和地說,“你樂意常常進宮,我也就不怕你悶著了,我一出家門就沒有迴來的時候,也不能陪你。”


    可雲裳卻隻是癡癡地笑著,看不夠似的看著自己的丈夫,沈哲還不會主動對她做出親昵的舉動,親吻或是撫摸,他好像還沒有這個衝動和熱血,但是看到雲裳的笑容,心裏覺得很滿足,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她高興。


    但小婦人不得不想起今天遇到的事,關心地問:“皇上那兒有什麽麻煩是嗎,今天堂姐很小心地單獨和皇後娘娘說話,把我支開了。那之後二位也是勉強歡笑,在長壽宮吃飯,反是我和太後挺樂嗬的,吃了飯堂姐和皇後娘娘又把我支開單獨和太後說話,我想大概是什麽宮裏的秘密,不能告訴我。”


    沈哲奇道:“什麽事這麽謹慎?我今天在外麵忙了一天,早朝之後就沒見過皇上了,大概要明天才會聽說什麽,不過若是後宮裏的事,他也未必會對我說。”


    “最好別把你卷進去。”雲裳已經很自然地,想要處處護著自己的男人。


    沈哲笑道:“可除了後宮妃嬪,皇上的事就是我的事,雲裳,我這一生都會效忠皇上,哪怕為他付出生命,若真有那一天,可能會丟下你,也對不起你。”


    突然就說這麽嚴肅的話,把雲裳唬著了,臉色也變了樣,緊緊抿著唇。


    “是我言重了。”沈哲覺得自己又呆又笨,忙解釋道,“我不會讓自己處於險境,我才不想死,隻是這麽一說,我會照顧你會對你好,但若因為國事無法顧及你的時候,還望你多多包涵。”


    雲裳低著頭,扯著沈哲的衣袖,想說的話很多,可就怕說出來人家誤會她心胸窄,憋了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反正上天入地,我這輩子都跟著你了。”


    沈哲心裏一動,有一股熱流從心裏流淌出去,他的手稍稍動了動,但看起來特別得僵硬,最後還是鼓起勇氣,給了雲裳一個擁抱,把嬌柔的人兒穩穩地抱在懷裏。


    突如其來的寵愛,把雲裳從不安中完全抽離,她貼在沈哲的胸膛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難以置信的激動。


    “雲裳,謝謝你。”沈哲說。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謝謝。


    不過這會兒,驚喜異常的雲裳根本不在乎他說什麽,雙手蹭過丈夫的腰肢,用力地抱緊了他的身體,力氣之大,叫沈哲臉上一滯,隨即無奈地笑了。


    然而將軍府裏好了,宮裏卻不消停,項曄和沈哲這兄弟來,好像總不能同時擁有幸福享受安逸。


    夜漸深,清明閣裏燈火輝煌,周懷來詢問聖上何時安寢,卻見他坐著發呆,直問了兩遍,皇帝才反應過來,問是什麽時辰,想了想道:“睡吧。”


    周懷知道,皇帝今夜不想去任何地方。


    但就當一切準備妥當時,項曄忽然心血來潮:“朕去看看灃兒。”


    周懷默默地應下,其實皇帝說了一句掩飾真心的話,去看看淑妃,和去看看小皇子,意義安全不同,但皇帝去了到底做些什麽,誰又知道呢。


    蜿蜒的燈火一路延伸往安樂宮,安樂宮值夜的宮女們早就習慣了自在的夜晚,手忙腳亂地把聖駕迎入門,已經入寢的淑妃,披了件風衣就出來了,裏頭隻有單薄的寢衣,項曄見了忙道:“小心凍著,朕突然想看看灃兒,你歇著吧,朕看過兒子就走。”


    這自然是客套話,皇帝去看兒子,淑妃立刻穿戴,沒多久就整齊地出現在皇帝身旁,至少身上的衣裳不會凍著了。她興奮而不安地問:“皇上怎麽想兒子了?”


    項曄看著熟睡的小兒子,說道:“沒來由的,突然想見見他,他又長大了。”


    迴過頭見淑妃,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她為自己付出了全部的青春,母親說得很對,他沒資格要淑妃犧牲,不然有一天她恨透了不惜瘋狂報複,也是自己罪有應得。


    淑妃摸了摸頭發,又摸了摸麵頰,忐忑地問:“皇上,臣妾來不及梳頭,您就別看了。”


    項曄笑道:“沒事,朕突然覺得,很久沒見你了。”


    淑妃的笑容便淒涼了,又逞強搖頭:“不是天天見嗎?”


    皇帝歎了一聲:“你自然不同,可是朕怎麽也想不起來韓氏的臉了,周懷給朕查了,朕和她都是兩年前的事了。但也僅僅兩年,真把一個人完全忘了。”


    原來皇帝,還是為那件事心煩,不知道帝後之間說了什麽,竟然讓他來找自己傾訴。淑妃唯有自信,十幾年的情分,怎麽也該有一處,是能強過他和秋瑉兒炙熱的愛的。


    “確認有身孕了嗎?”皇帝問。


    “是,臣妾命可靠的太醫查過了。”淑妃應道,一麵告罪,“是臣妾治下不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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