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臘月裏很熱鬧,府裏的下人們說了好些有趣的去處,您去平山時打算跟著他們去逛逛,給紀州家裏置辦一些年貨,他們一定盼著過年能得到些什麽。”雲裳微微笑著,更道,“多謝娘娘關心,雖說這些日子是我陪著您解悶,其實我知道是娘娘您有心,也讓我有可以打發時間的事做,還給了我在外人麵前的體麵。”


    “哪有這麽複雜,不過是見你棋藝不精卻有熱情,我和皇上下棋比不過他,在你這裏找補罷了。”瑉兒笑道,“反是你樂意來,叫我很驚訝,第一天覺得是應付的,後來再見你來是真心喜歡這裏,我也高興。”


    她們走迴內殿,見宮女端來魚食,瑉兒便帶著雲裳到水榭台上喂魚,雖說這幾碟子魚食不可能養活太液池裏的錦鯉,可也成了百無聊賴的宮廷生活裏,瑉兒可以打發時辰的事,她和江雲裳是彼此彼此,能合得來,才是緣分。


    “你和沈哲,依舊沒什麽進展是嗎?”相處的日子久了,這已經是可以隨口提起的話,瑉兒直白地問,“還有希望嗎?”


    雲裳道:“是太後問的嗎?”


    瑉兒搖頭:“是我自己想知道,太後壓根兒沒提起你們的事,但你不要誤會,我不是為了討太後的喜歡,而是希望你能過得好。太後早晚會出手幹涉,她們沈家就剩下沈哲一人,哪怕你我連同沈哲都不在乎,沈家的香火也是太後一生裏最重要的事。雲裳,你要有心理準備。”


    江雲裳若是真不在乎沈哲,新婚初初她也不會那麽鬧騰,也許並沒有真正愛上那個男人,可她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這世道裏,容不得女子選擇自己的生活,隻能由她們在既定的人生裏掙紮著找尋並創造幸福,她和沈哲要捆綁一輩子,難道真的在家看著他和其他女人恩愛?


    “娘娘,到時候,您能幫我一件事嗎?”雲裳道。


    “你說來聽聽。”


    雲裳笑容苦澀,但比最初多了那一分灑脫:“倘若沈哲納妾,我想離開將軍府,住在別處,這樣眼不見為淨,大家彼此都安生。不需要娘娘為我做什麽安排,隻是萬一太後或是淑妃娘娘反對,還求娘娘替我周全幾句。”


    瑉兒輕歎:“這不難。”


    雲裳低頭撥弄著手裏的魚食:“沈哲說過,他不會再有其他女人。”抬起頭看向瑉兒,後麵那句話,她不知自己該不該說出來。


    可瑉兒那樣玲瓏剔透的心,早已經猜到了,雲淡風輕地笑著:“和我可不相幹呐。”


    雲裳噗嗤一笑:“和娘娘在一起,心裏就是通透。”


    瑉兒將魚食灑盡,拍了拍巴掌笑道:“若能一輩子,那就隻管跟著我。”


    這邊廂,沈哲從朝堂上退下,得到姑母的消息說是要見他,可是進了內宮,卻見秦文月等在路邊,笑悠悠地抱歉:“哥哥別生氣,我若說自己見你,你一定不來的。”


    沈哲道:“若是你說見我,我也會來,下迴可不要再借口是太後,叫人念叨去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


    秦文月笑道:“是,我記下了。可我來京城那麽久了,哥哥最初說帶我逛逛,結果你比皇上還忙,連見你都難。我天天陪著太後,也算是替哥哥盡孝,哥哥就不獎賞我些什麽?”


    既然皇帝提防秦莊,沈哲對秦文月自然也要留一個心眼,隻是前段時間的風波,秦文月雖然一直存在著,可她的確沒做過什麽不好的事,太過冷淡無情,反是他們這些男人不夠大度了。


    “你想要什麽?”沈哲道,“隻管開口就是了,我若能辦到,一定為你去做。”


    秦文月歡喜不已:“有哥哥這句話,我就滿足了。其實也沒什麽想要的,就是想問問,眼看要過年了,我一個人在那小宅子裏冷冷清清,能不能讓我到將軍府做客,和嫂嫂一起去逛逛京城集市。”


    沈哲知道江雲裳一定不樂意和秦文月相處,不然她在家住的那些日子,她們就該好上了,但秦文月這個要求也並不過分,自己斷然拒絕惹她瞎想,或是給秦莊寫信說她在京城被虧待,迴頭給皇帝添麻煩,心中一想,便道:“你嫂嫂這些日子陪伴皇後,難得皇後和皇上去了平山,她想必是要歇一歇的,過幾天我正好得閑,我帶你去逛逛,本就是我答應你的事。”


    秦文月笑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等著哥哥來接我,太後這兒也舍不得我天天陪她,一直催我出去走走。”她迴身看了看長壽宮的方向,裝模作樣道,“太後該找我了,哥哥,你可要記得來家接我。”


    沈哲溫和地答應下,便見表妹歡歡喜喜地跑開,那模樣看著就是個簡單的姑娘家,或許是他們把事情想得太複雜。而他轉身離宮時,恰遇上秋振宇從內宮離去,一前一後沒能打上招唿,但看宰相大人的氣勢,估摸著在上陽殿受了氣,不知道皇後又把他怎麽了。


    沈哲不自覺地朝上陽殿所在的位置遠遠看了一眼,隻能隱約看到太液池,瑉兒當真是睿智而勇敢的女子,便說他們彼此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其實三年多來,他和皇帝還有些迷茫,可是秋瑉兒一來,就成為了最了不起的中宮皇後。


    且說秋振宇含怒離宮,他本是出於好意,給元州的繼母和白氏送賀年禮,即便皇後不樂意他和家人再去接近那母女倆,他也要做出體麵,給不相幹的外人看。誰知妻子竟然做出這種事,別說什麽下人大意,別說什麽普通人分辨不出來,幾十年來操持家務的人,怎麽可能犯這樣的錯,而府裏的下人若是如此粗心,早就沒命活著了。


    他千叮萬囑趙氏不要橫生枝節給他添麻煩,那蠢女人偏是不聽。怒氣衝衝的人迴到家中,立時就叫下人帶妻子來見,而趙氏不知情,來到書房時,才跨進門就見丈夫從邊上閃出身子,不等她開口,迎麵就是一巴掌打在臉上,趙氏吃不住力道順勢跌在門上,幸好扶著門框才沒有狼狽地跌倒滾出去,一手捂著臉,驚愕地瞪著丈夫。


    秋振宇陰沉地說:“你瞪什麽,自己做了什麽事不清楚嗎?”


    他讓開身子,背後便是那些被退迴來的賀年禮,趙氏麵色一驚,秋振宇冷笑:“不可思議是嗎,她們竟然發現了你的毒計。”


    趙氏怯然朝後退開,跨出了門檻想要走,可是卻被丈夫一把拽進來,六十多歲的人依舊身強有力,難怪秋振宇有信心和皇帝周旋,甚至是比命長,他把趙氏摔在了那一堆賀禮上,嗬斥道:“你想怎麽樣,讓她們不知不覺地吃下你送去的東西被毒死嗎?我對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你知不知道今天皇後把這些東西退給我時,我心裏恨不得撕碎了你?”


    趙氏慌得直哆嗦,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她一把年紀了,卻活得越來越沒有尊嚴。忽然又被丈夫揪起了衣襟,秋振宇恨道:“這一次我若把你怎麽樣,反叫他們看笑話了,讓皇後以為我真的怕她。可我不想再警告你,記著,從今天起,呆在你的屋子裏哪裏也不能去,沒有我的命令,連房門都不許跨出。”


    他把妻子摔在地上,喚來下人:“去告訴三夫人,從今天起家裏大小事務由她掌管,夫人病了,要臥床靜養。”


    再轉身時,驚見妻子拆開那盒山珍,抓著有毒的蘑菇正往嘴裏塞,秋振宇一個箭步上前踢開,惱羞成怒地罵道:“你瘋了?”


    趙氏神情猙獰,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讓我這樣活著,不如讓我死。”


    秋振宇哼道:“你有誥命在身,死了還要為你風光大葬,我不想家裏出這樣晦氣的事,你且活著,等我光複趙氏皇朝,你再去地底下告知你的列祖列宗。”


    趙氏掙紮著爬起來,還是要尋死覓活,秋振宇不得不派人控製她,連捆帶綁地把人送了迴去。三夫人本好奇發生了什麽,要過來老爺這邊看看,看到夫人被這樣對待,聰明的人立刻退開了。


    “這是怎麽了?”三夫人遠遠地看著,問下人,“老爺從哪兒迴來的?”


    下人應道:“是從宮裏來的,聽說進門就火氣大得很。”


    三夫人遠遠地躲開,想著方才看到趙氏的瘋狂模樣,心裏有了主意,她可要趕緊把一些體己往家裏送,這世道說變就變,她家老爺在新君治下本就如履薄冰,她必須要做兩手準備,好在必要的時候,能全身而退。


    正如一個宅院深處的女人,都能洞悉世道的微妙,皇帝和宰相之間尷尬的對立關係,早已不是什麽秘密,可是皇帝兵強馬壯,根本無人可以撼動,唯一的辦法,就是瓦解他的兵力,從外麵攻,不如從裏麵反。


    最讓人不解的是,皇帝如今一心一意對待皇後,而他眼下最愛的這個女人,卻是秋振宇的女兒。


    這一日,浩浩蕩蕩的隊伍從皇城出發,項曄答應瑉兒的平山溫泉之行,終於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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