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的心突突直跳,雖說她對小皇帝並沒有深厚的感情,可建光帝若還活著,那就意味著她的血統她的尊貴。眼下不論是來自外人的輕視,還是家中姬妾的嘲諷排擠,都是因為皇族的隕落,她雖然活了下來,可是活著的每一天都在承受折磨。


    “老爺,你不是騙我的?”趙氏身上與丈夫對峙的氣息漸漸弱了,取而代之是對於皇室複興的期盼,更急切地說,“老爺,您歲數也不小了,時機成熟要等多久?”


    秋振宇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怎麽,怕我早早死了?怎麽可能,我身體硬朗著,就算和項曄比壽命,我也不見得會輸給他。”


    趙氏擔心地問:“會有人響應您嗎,我隻看到越來越多的大臣都屈服了。”


    秋振宇冷笑:“項曄又不是外族入侵,除了那些半路出家跟著他打天下的,所有人都曾經是趙國的大臣,項曄自己也是,他身邊的人大部分都是。並不需要什麽人響應,一旦大勢所趨,大臣們自然會重新選擇各自的立場。”


    趙氏的氣息徹底軟了:“老爺,我知道了,您放心,我絕不會拖後腿,我盼著你找迴我那小侄兒,光複我趙氏皇朝。”


    秋振宇道:“家裏的事就夠你煩的了,別再管外麵的事,我答應你,隻要你讓家宅安寧讓我無後顧之憂,事成之日我把秋瑉兒交給你,是殺是剮連同她的母親,一並給你發落。”


    趙氏眼中露出陰森森的狠毒:“妾身,靜候佳音。”


    夜越深,風雪越大,想來明日天亮,就會有一個白皚皚的世界,已經正式入冬了,冬天過去便是新的一年。無眠的項曄悄然起身,繞到寢殿的後麵,獨自站在鏈接水榭台的地方,這裏無門無窗,風雪肆無忌憚地灌進來,讓人寒冷的同時,也擁有清醒的頭腦。


    項曄很明白地意識到,除了朝廷上必須要做的民生國防外,他對於新年竟沒有人任何期待。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很快一件氅衣被披在了身上,瑉兒的個子不夠高,不得不踮起腳,落下時身子一踉蹌,就被項曄伸手抱住,順勢一起攏進了氅衣裏,溫暖的身體互相依偎著,項曄問:“怎麽沒睡,朕以為你睡著了。”


    “想讓皇上也早些睡,我故意裝的。”瑉兒道。


    “迴去吧,這裏冷。”項曄擁著她轉身,但懷裏的人似乎並不想走,明明白白地問他,“皇上對我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很在意是嗎?”


    項曄輕笑:“朕不是在意他們母子,是覺得又多了一重負擔,我當初隻是想改善民生,讓老百姓活得輕鬆一些,讓我的將士得到公平的待遇,可是現在……”


    皇帝的話停了下來,隻有外麵的風聲唿嘯不止,項曄的目光並不在瑉兒身上,而是落在漆黑的夜色裏,仿佛正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得更遠,而懷裏的人一動不動,那麽安寧地等著他。


    “現在變成了,對任何人都要有所防備,要守住帝王的寶座,時時刻刻都不能放鬆警惕。”項曄的語氣那麽凝重,不像是白天那個沉著冷靜的君王會說出的話,“瑉兒,朕一輩子都要這麽過下去了。”


    秋瑉兒無言以對,她該說什麽?她的人生被皇帝捆綁了,但項曄的人生何嚐沒有被束縛,這條路的確是他自己選的,可是走到後來他已經身不由己。相反的是,瑉兒已經在他的懷裏找到依靠,不再因為被捆綁而掙紮,但皇帝卻要在無形的束縛裏,掙紮一輩子。


    “不過現在好了,有了你。”皇帝似乎冷靜了,忽然把瑉兒抱起來,轉身迴寢殿,小心翼翼地抱迴床上,這才發現瑉兒竟然沒有穿鞋,毫不客氣地在她腳丫子上拍了一巴掌,瑉兒吃痛把腳縮了起來,可是麵前的人卻撲上來了。


    皇帝慵懶地說著:“朕在羌水關反省戰略的過失時,滿腦子都想著你,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隻有和你靠在一起,摸到你的手,親親你的臉頰,朕才會覺得安心。”


    瑉兒被撩撥得身子發熱,氣息微喘,赧然道:“反正這樣的話,皇上一定對無數人說過。”


    項曄搖頭:“若瑤也沒有聽過,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們太安逸了。”


    皇帝的手已經伸進了瑉兒的衣襟,她艱難地躲避著,不禁嗔道:“方才還在悲傷的人呢,皇上是裝出來騙臣妾的?”


    項曄在她唇上親吻:“被你安撫好了,已經不悲傷了。”


    瑉兒怎麽逃得開丈夫的糾纏,被一口一口吃掉的人,很快就意亂情迷地失去了理智,風雪肆虐的夜晚,她昏昏沉沉睡去之前,仿佛聽見項曄在她耳畔說:“現在,哪怕是為了你,朕也會堅持下去。”


    翌日醒來時,瑉兒就隻記得這一句了,可她不明白是自己幻想的,還是皇帝真正說過這句話。


    “沒什麽事就在上陽殿待著,不是朕不讓你出門,慧儀還在宮裏,保不定會發瘋。”項曄臨走時,叮囑瑉兒,“不是怕她,而是瘋子無法控製,朕不會憐憫她,她對母後的欺侮,對朕的輕視,根本不值得原諒。殺人償命,朕為她找出兇手就是交代,找不出來,也是他們母子的命。”


    瑉兒點頭,她其實連長壽宮都不願去,那個秦文月被留下了,她很希望皇帝再次把她趕走,可她說不出這樣的話,秦文月沒做錯什麽事,她緊逼不放,隻會顯得自己小氣。


    果然此刻長壽宮裏,秦文月正陪同太後用早膳,淑妃安頓好自己的兒子來向太後請安時,見秦文月在給太後添菜。昨天還嚇得暈厥的人,已經神清氣爽麵帶微笑,隻是淑妃一進門,她的神氣就弱了幾分,更主動來向淑妃行禮。


    淑妃眼裏,這小姑娘是個人精,歎息自己的堂妹就學不到半點圓滑,比如出了這檔子事,雲裳作為侄媳婦,本該替他的丈夫來問候姑母。太後那麽喜歡沈哲,隻要雲裳花一點點心思,都會讓老太太愛屋及烏,想來剛進宮時的皇後,就特別得聰明,即便皇帝虧待她,即便整個皇宮與她格格不入,可是太後喜歡呀,這宮裏,什麽都敵不過太後喜歡。


    “淑妃啊,我這裏沒什麽事,有文月陪著呢。眼下宮裏不安生人人自危,你別丟下灃兒一個人出來,迴去看好孩子,別叫他亂吃東西。”太後這般吩咐著,又道,“文月就先留在我這裏,皇上若有安排他自然會來對我講,就不必你費心了。”


    秦文月在一旁弱聲道:“給太後添擾了,我想著過些日子還是迴紀州去的好,哥哥若知道我給您和皇上添麻煩,一定會生氣的。”


    太後道:“別胡思亂想,安心住下,就跟自己家一樣。”


    淑妃默默無語,待交代了一些事後就退了出來,走過昨日擺宴的地方,她還清楚地記得周覺倒地抽搐吐血的慘狀,昨晚一夜難眠,守著自己的兒子不敢閉眼睛,那點心是從皇後桌上送下來了,萬一吃進灃兒嘴裏……


    淑妃捂著心門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立刻就走了。


    皇帝散了朝後,才到長壽宮來探望母親,沈哲與他同行,也是要問候姑姑是否受到驚嚇。


    兄弟倆從外麵進來,同樣要穿過昨日擺宴的殿閣,卻見到身姿窈窕的年輕女子正站在周覺倒下的地方,腳下擺著青煙嫋嫋的香爐,手裏一串佛珠,念念有詞。


    周懷在一旁道:“秦小姐,皇上駕到了。”


    秦文月一怔,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高大俊朗的陌生男子,比起沈哲來,多了幾分滄桑,比起十年前最後一次相見,更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她的親哥哥威武強壯,可在這兄弟倆麵前,論樣貌論氣質,頂多是個莽夫。而這兩個人,像是天神。


    算起來,秦文月入京有幾天了,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


    “文月叩見皇上,吾皇萬歲。”她施施然行禮,很是端莊得體,細長的眼眉浸滿笑意,顯得很高興,而對著一旁的沈哲,就不那麽拘束了,好不掩藏女孩兒的溫柔與開朗,揮揮手道,“哥哥,你不是說要來看我的,我等你兩天也沒見著,果然還是要在宮裏才見得到。”


    項曄看了看沈哲,弟弟的笑意和神情都有些尷尬,皇帝淡淡一笑,一言不發地朝母親的寢殿走去。


    秦文月也不客氣,跟著就一起走了,她走在沈哲的邊上,沈哲隨口問:“你在為周覺念經嗎?”


    “是呀,多可憐的孩子。”秦文月應道,也沒有故意提高聲音好讓皇帝聽見,反正離得不遠,她自然一些才好,“太後娘娘很傷心,現在等著查案子,孩子也不能入土為安,我便說為小公子念經,太後才好了些。”


    待他們到了太後跟前,老人家果然垂淚,可卻不忘對皇帝說:“皇上忙去吧,我這兒有文月陪著呢,你們放心。”


    項曄微微皺眉,卻道:“宮裏不安生,還是把文月送出去的好。”他便吩咐沈哲,“照顧好你的表妹,朕就把文月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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