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帶兵離去,文武大臣還要一路送到京城外,但要等皇後離開他們才能動身。瑉兒不能耽誤大臣們,這就要走,可才挪動步子,就感覺到身後被牽製著。


    她淡然迴首,看著淑妃,淑妃一臉茫然,瑉兒將目光朝她的腳下移去,淑妃一低頭,幾乎被她自己嚇了一跳,她竟然踩住了皇後的裙幅。淑妃連忙退開,驚得心幾乎跳出嗓子眼,可這裏那麽多的人,她不能丟了自己的體麵。


    瑉兒神情淡淡的,並不在意,她的裙子那麽長,自己走路都覺得沉重,本就挺礙事的,而淑妃又怎麽可能故意踩住她的裙子,做這種事,能有什麽好處。


    在宮人的擁簇下,皇後離開了宣政殿,淑妃也立刻要走,她緊緊抓著爾珍的手,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在爾珍的手腕上勒出一圈紅印子。


    淑妃愧疚地說:“你怎麽也不說疼,傷了怎麽辦?”


    爾珍卻道:“沒能提醒娘娘腳下留神,是奴婢的錯,奴婢被皇上的氣勢鎮住了,根本沒注意腳下。”


    淑妃歎了一聲:“不知她會怎麽想我,可我犯得著在那樣的場合對她不敬嗎,她若非要那麽想我,我也沒法子。”


    爾珍問:“您看,要不要向皇後娘娘解釋?”


    淑妃搖頭,眼底浮起幾分傲氣:“我又不是故意的,雖然尊卑有別,可我為什麽非要矮她一截?”


    這件事,便不了了之,當時大部分人都低著頭,也沒幾人瞧見淑妃踩了皇後的裙子,不過皇後的氣度風華,卻落在了她父親的眼裏。


    秋振宇離開皇城時,腦中揮不去瑉兒的身影和氣質,這個幾乎被他丟棄的女兒,他從未教養過一天,甚至沒仔細看過一眼,可是他用心栽培的兒女們,卻一個都及不上她。這真的是他的女兒,是他強暴了白氏生下的女兒?


    京城之外,沈哲最後與皇帝和秦莊告別,與十年前不同,皇帝這次帶走了秦莊,把京畿與朝政和後宮的母親妻兒都交給了沈哲,當年還不足夠捍衛紀州城的少年,如今已經是頂天立地的男子。


    秦莊一拳頭打在表弟的肩上,笑道:“比起刀槍鐵馬,那些狡猾的大臣更難對付,可別叫皇帝失望,等我隨皇上凱旋歸來,我們痛痛快快喝上三天。”


    項曄掃了一眼弟弟,看似不以為意的眼神裏,是他對弟弟所有的信任,皇帝隻道:“別沒事把前線的消息告訴太後,她不知道就少些擔心,反正朕很快就會迴來,朕自己會對她說。”


    沈哲一一答應,大軍便要出發,他引馬讓到一旁,皇帝揚鞭飛馳而去,大軍緊隨其後,轟隆隆的馬蹄聲久久不息,當周遭安靜下來時,皇帝的身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哲坐在馬上,目光掠過底下的官員,好些人毫不遮掩地鬆了口氣,對於邊關戰爭沒有憂心,對於皇帝此行也毫無熱血,特別是那些舊朝的文臣,他們心裏一定還想著更了不得的事。


    他騎馬從一眾人身邊走過,溫潤淡泊的氣質裏,隱藏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驕傲,倒也一時鎮住了那些露出散漫情緒的官員,待他走遠,大臣們就圍在了秋振宇的身旁,有人怨道:“這沈哲,還真把自己當一迴事,秋相大人是群臣之首,他一個將軍又不是親王,竟不把您放在眼裏。”


    秋振宇淡淡一笑:“少年而已,年輕氣盛,老夫怎能計較。”


    且說那之後的日子,朝堂上有沈哲坐鎮,後宮有淑妃打理,一切如皇帝在京時一樣井然有序。


    隻是沈哲除了穩住朝綱,還要照顧姑姑的情緒,時不時就要入後宮看望太後。每天做的事也比從前多了一倍,時下漸漸夜長日短,經常沈哲出門時天還未亮,歸家時夜已深,好些日子,江雲裳就沒在白天裏見過她的丈夫。


    而沈哲因為太忙,夜裏歸來太晚,在皇帝離京三天後,就搬去書房住,新娘還未與丈夫圓房,就開始了獨守空閨的日子,心中的怨氣越積越多。


    重陽節時,皇帝大軍還未抵達羌水關,但太後為了圖吉利,要求宮裏一切如常,過節的這天把皇親裏親近的幾位宣召進宮相聚,自然江雲裳作為侄媳婦,是頭等要見的人。


    太後總是憐愛地問雲裳,沈哲待她好不好,雲裳滿肚子的辛酸卻不能說出口,敷衍地笑著敷衍地說著違心的話,一旦脫離了太後的視線,就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想要透口氣。


    淑妃一直觀察著堂妹的動靜,此刻便跟了出來,在她身後道:“你怎麽了,這副樣子別叫人以為你是害喜了。”


    雲裳淒涼地笑道:“娘娘,您是故意惡心我嗎?”


    話音才落,門前宮人通報皇後駕到,淑妃便領著她讓在路旁,但見秋瑉兒身穿明黃鳳袍款款而來。


    淑妃早就發現,自從皇帝領兵出征,這個平日裏穿著打扮很是素淨淡雅的人,突然就端起了中宮的尊貴,初一去上陽殿行禮時,見到的皇後也是滿身光華,讓人不敢直視,此刻亦如是。


    雖然過去好多天了,可是一想到當日不小心踩到了皇後的裙幅,淑妃就心有餘悸,拉著妹妹又朝後退了幾步,可是她的動作太突然,雲裳猝不及防,被她自己的裙擺絆倒,在眾目睽睽之下,狼狽地摔了下去。


    瑉兒聽得動靜,便走了過來,好心問:“妹妹沒事吧?”


    妯娌之間,稱唿一聲妹妹是應該的,太後就很喜歡聽。可正如沈哲聽不慣江雲裳喊他相公,江雲裳也很膈應皇後的這聲妹妹。婚後的日子越長,麵對沈哲日複一日的冷淡,她心裏的細小裂縫,已經變成了難以跨越的鴻溝。


    瑉兒感受到了江雲裳不友善的目光,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也許和她有關,可她什麽都沒做過,其中的對錯,不該由她來承擔,便轉身走了。


    淑妃等皇後離去,才看向妹妹,被雲裳眼中的恨意驚嚇道,低聲嗬斥她:“你在做什麽,雲裳?”


    “娘娘,我好難過。”雲裳神情恍惚,“我是不是,沒得解脫了?”


    宮門前,慧儀領著兒子出現,見江氏姐妹在這裏說悄悄話,而江雲裳一臉的慘白,要知道那個秘密最初就是兒子從這個女人嘴裏聽見的,作為過來人一看就明白,這小娘子是痛苦得要瘋了。


    她大搖大擺上前道:“怎麽不進去,在外頭看什麽新鮮的東西?”


    淑妃見這瘟神來了,不得不端起客氣來,陪笑道:“裏頭悶了些,出來透口氣,長公主您可算來了,太後正惦記著呢。”


    慧儀被淑妃領走,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江雲裳,她這兒還有個元州的故事,等著告訴這小娘子呢。


    雖然有了些插曲,重陽節總算平平安安過下來,而再過幾天皇帝就要帶領大軍到達羌水關,戰火即將燃起,所有人的心都會為勝負牽掛,宮裏宮外看起來一切太平,並無不是。


    上陽殿中,更是一如往日的靜寧,僅有宮人時不時將一些大塊的玉石送去給皇後把玩,宮裏的人隻當皇後的興趣古怪,卻不知她是在為皇帝挑選做扇骨的好料子。


    這一日,入秋後的京城忽然下起了大雨,慧儀領著兒子來將軍府做客,從轎子下來短短幾步路,裙擺就濕透了,作為女主人,江雲裳當然要好生招待,她也知道這位長公主難纏,言語之間多了幾分謹慎。


    可是聊著聊著,聽慧儀說了些她不知道的沈哲的過往,雲裳聽得就來勁了,冷不丁地,聽長公主說起,當年沈哲帶兵路過元州,為當地百姓剿滅土匪。


    長公主眯著眼睛,意味深長地笑道:“說起來皇後娘娘是從元州來的,不知道那時候哲兒與皇後娘娘有沒有見過麵,也奇怪,竟不見有人提起這件事。”


    雲裳的神情僵滯在了臉上,果然,果然,她猜得一點沒錯。


    屋外雨越來越大,仆人們來說:“夫人,這麽大的雨,長公主今日怕是不能走了,要不要收拾客房,請長公主留宿一夜。”


    慧儀忙道:“使不得,我一個寡婦,你們新婚燕爾的家,我本是連來也不該來的。”


    然而大雨不見收勢,京城往年入秋後從未遇見這樣的天氣,京城裏地勢低的地方街道已經變成了小河,百姓的家宅都進了水。


    皇城裏自然在最初建造的時候,就顧慮到四季晴雨,大雨勢頭雖猛,不至於影響妃嬪們的生活,唯有一處地方,最怕下雨,便是那屹立在太液池中的上陽殿。


    瑉兒本還饒有興趣地站在水榭欣賞雨景,可太液池的水位越來越高,波濤洶湧的湖水開始讓人感覺到驚慌,島上幾處地方已經有湖水倒灌進來。清雅急匆匆地來對瑉兒說:“娘娘,咱們暫時離開上陽殿,去長壽宮避一避吧。”


    可是門外頭的宮人卻來說:“雲嬤嬤,不好了,引橋上裂開了一處,橋麵上滲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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