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樣美好的光景,太後也是驚喜異常,林嬤嬤悄悄迴來,告訴太後她看見皇帝親手為皇後摘下纏在金簪上的流蘇,太後再三問:“是真的?”


    林嬤嬤笑道:“奴婢親眼瞧見的,還有假嗎,您是知道的,咱們皇上若是心疼起人來,那是能放進眼睛裏去的。”


    太後念念有詞:“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座下之人,一見帝後和諧,二見太後欣喜,毫無疑問,皇帝對皇後那莫名其妙的厭惡消失了。兩個月前這樣的場合裏,他還當眾翻了海棠宮的牌子,完全不顧及皇後的體麵,甚至命淑妃置辦宴席時,不許提是慶祝帝後大婚,之後零零種種更不必說,可是去了一趟琴州後,一切都不同了。


    因上陽殿遠在太液池中央,是是非非極難傳出來,帝後歸來那會子,還有人揣測他們的關係依舊不好甚至惡劣,不把這清清淡淡的小皇後放在眼裏。此時此刻,皇帝的溫柔映在她們眼裏,一個個都說不出話了。


    淑妃端起酒杯,闊袖掩住了麵容,也掩去了她悲涼的冷笑,等了十年,耗盡她最美好的青春,終於有一個人取代了表姐的存在,可惜不是她自己。


    同樣飲下一杯酒的,還有沈哲,隻是他看起來要大方多了,目光也是流連在舞台之上,像是對帝後的出現不以為意。可是今天有一個人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他看,雖然悄悄地不敢叫人發現,但江雲裳的眼裏,隻有她的未婚夫。


    她並沒有資深的人世閱曆,隻是今天在未婚夫的身上,看到了和表姐一樣的氣息。


    上首的皇帝,可不在乎底下的人臉上擺什麽表情,當日在琴州,弟弟問他是不是喜歡上了瑉兒時,他就明白,該把自己的一切偽裝甚至幼稚愚蠢的麵具卸下了。雨夜裏他走近瑉兒,嘴上即便說的還是強硬的話,可他當時就想把柔弱的人擁在懷裏,告訴他從今往後,他會護著她的一切,可惜那晚瑉兒把他推開了。


    後來的一場病,像是老天給了彼此冷靜的時間,他日日夜夜守在昏睡的瑉兒身邊,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瑉兒若能康複,他再也不允許這個女人受一點傷害。


    如今,能在瑉兒臉上看到笑容,看到因為自己而害羞的臉紅,項曄的喜悅,不亞於當年一步步逼近皇城時的成就感。隻是做皇帝的威風,在君臨天下那一刻後,就變成了沉重的包袱,但是瑉兒,會帶給他一生的幸福。


    皇帝滿身溢出的喜悅,影響了許多人,瑉兒也能明顯得感覺到,而方才他拉著自己的手迴席,當著所有人的麵讓自己先坐下,倘若一開始皇帝就這麽對自己,瑉兒真怕自己會迷失在皇帝的溫柔裏。


    可現在才受到這樣的待遇,她不自覺地就會冷靜看待這一切,畢竟這個男人最先闖入她的認知裏的,是喜怒無常,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孩子氣。


    孩子氣?瑉兒心裏一笑,不自禁地看了眼皇帝,正好與項曄四目相對,皇帝那溫柔的一笑,又讓瑉兒心軟了。


    “還是該怎麽樣,就怎麽樣。”這是她那日被皇帝表白後,冷靜下來給出自己的答案,方才她迴應皇帝不知道,是明白這句話會讓皇帝很失望,給不了他期待的答複,至少也別讓他太過失望,瑉兒如是想,此刻亦如是提醒自己,要清醒。


    宴席散去,太後樂嗬嗬地攆兒子走,不想耽誤他和瑉兒的時光,看著兩個孩子雙雙而去,她才安下心。而尚未散去的妃嬪們,自然也看到了帝後一同走向上陽殿的光景,那蜿蜒綿長的燈火,如星河點綴在太液池中,連接那一顆璀璨的夜明珠。


    然而,上陽殿中並沒有人們想象的光景,皇帝一句:“今夜喝了酒,早些睡吧。”他們各自洗漱更衣,就早早地躺下了,雖然身體近在咫尺,可連項曄也沒什麽雲雨的衝動,不論是努力克製的,還是自然的冷靜,他就靜靜地側臉看著躺在身邊的瑉兒,看著她的麵頰漸漸泛紅,一會兒冷靜了,過一會兒又變紅,眼眸裏,浸透了寵愛的笑意。


    瑉兒被皇帝看得心慌意亂,他還不如猛地撲上來直接一些,她忍了又忍,輕輕道一聲:“皇上,臣妾要睡了。”


    皇帝點頭:“睡吧,朕看著你。”


    瑉兒為難地一笑,稍稍挪動身體,見皇帝神情不變,便膽子大起來,一骨碌翻身過去,背對著他了。不然,被這樣盯一晚上,瑉兒別想睡了。


    可即便翻身過去,還是能感覺到背後灼熱的目光,或許皇帝正看著,或許是瑉兒自己臆想出來的,毫無疑問,皇帝把她的心攪亂了,她再也不能輕易說出口那句“我不在乎。”


    一貫早睡的人,抵不住身體的本能,淡淡的困意襲來,瑉兒閉上了眼睛,可忽然有熱乎乎的氣息靠近自己,接著臉上就被人親了一口,連帶著胡渣的輕輕刮蹭,瑉兒睜開雙眼,立即又落下一吻,她轉過臉來,皇帝卻輕輕點了她的麵頰,說:“還不睡?睡吧,好好睡。”


    瑉兒渾身一顫,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覺得渾身都不自在,這不正是她曾幻想過的日子嗎,怎麽反而覺得皇帝像從前那樣兇戾的存在她會更自在些?是她想得太多了,一定是的。


    在這忐忑的疑惑裏,瑉兒到底是睡著了,隔天醒來時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夢,但是正遇上皇帝要去上朝,她沒有再像上次那樣故意裝睡躲避,穿著薄薄的寢衣便起身來。


    這會子內侍宮女圍了十來個人,再不能像昨天長壽宮後殿裏那般由皇帝自己穿戴,他隻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著宮女們把衣衫遞給皇後,看著瑉兒為自己一件件疊加在身上。


    帶著幾分尚未清醒的睡意,瑉兒的麵容看起來那麽嬌憨可愛,又擔心做不好而有幾分不自覺地緊張嚴肅,總之一切在皇帝眼中,都那麽美好。瑉兒站在麵前為他係上腰帶,他一低頭就吻在了她的額頭上,瑉兒一驚,再看邊上的宮人,他們一個個都低眉垂首,好在都沒看見。


    而等待皇帝的是正經事是國家大事,他並沒有癡纏逗留,大大方方地就走了。瑉兒因儀容不整,隻在寢殿止步,清雅在外頭把皇帝送出大殿,再迴來時,便見皇後娘娘坐在鏡台前發呆,手裏一把象牙梳子停在青絲之間,動也不動。


    “娘娘,奴婢為您梳頭。”清雅上前接過梳子,輕悠悠地打理著皇後美麗的長發,她本想說什麽,可是見鏡中的人不言語,還是自覺地安靜了。


    如此一直到擺早膳,瑉兒也沒說話,清雅不得不問:“娘娘,您沒事吧?”


    瑉兒淡淡一笑:“心裏頭的事太多,理不過來。”


    清雅笑問:“娘娘的心事,可是和皇上有關?”


    瑉兒想了想,便道:“皇上現在待我如何,你也看到了吧?”


    “何止奴婢,太後看見了,宮裏的妃嬪們也都看見了,連帶昨夜赴宴的皇親們也都看見了。”清雅喜滋滋地說,“娘娘,皇上終於想明白了。”


    “是嗎?”


    “難道娘娘不高興?”


    瑉兒搖頭:“我高興,隻是從前皇上那樣對我,我能問心無愧地用那不在乎的態度看待一切事,可現在皇上對我那麽好,就不能再冷著一張臉對他,也不能對什麽都無動於衷。想得多了,反而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麵對。原本,我把作為皇後和妻子該做的一切,都當成是理所當然,現在反而不那麽想了。清雅,是不是我思慮太重了?”


    清雅茫然地看著皇後,她也說不上來。不過這的確該是皇後該有的個性,她看似對外人冷淡淡的,但一直都把所有的事都看在眼裏,除了皇帝,對待任何人都很自然地拿捏著分寸,不過是別人不敢靠近,才覺得她清高。


    “娘娘心裏有主意嗎?”清雅反問。


    “有,但是……”想起早晨皇帝親吻為他穿衣束腰的自己,當時瑉兒很想責怪一句“皇上,別這樣”,可她說不出口,她不敢說。


    因為那句話,並不是真的希望皇帝別那樣做,可能隻是一句嗔笑,是對那一吻的迴應,她沒有生氣也不反感,反而心裏軟軟的。


    想到這裏,瑉兒白皙的臉頰不自覺地泛起紅暈,原本在她看來理所應當的身為皇後的責任,現在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她輕輕一歎,笑道:“再等等,也許過了這一陣,皇上就冷靜了。”


    不過,眼下整個後宮都不冷靜,皇帝昨晚又在上陽殿過夜,女人們一清早就闖來昌平宮,想問問林昭儀有沒有法子再打聽打聽昨夜的事,她們就是想知道,帝後有沒有圓房。


    而帝後和睦的消息,隨著昨夜散去的皇親國戚散入京城,今早眾臣眼中皇帝的精神也格外明朗,更讓人相信,那年輕美麗的小皇後,成功地得到了皇帝的青睞。


    散朝時,許多大臣來向秋振宇道賀,但這道賀言語裏的意味,就不盡相同了。


    無論如何是值得高興的事,秋振宇散朝後帶著兒子們迴府,迎麵遇上妻子趙氏要出門,秋振宇微微皺眉:“又要去見長公主?”


    趙氏冷冷一笑:“落魄的親戚,自然要互相取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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