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林嬤嬤的話,瑉兒很明顯地感覺到,太後握著她的手鬆開了。她不認識什麽長公主,但知道長公主是何許人,而這個消息對太後竟然有這麽大的觸動,那之後,和藹可親的人臉上像是蒙了一層陰影,說不上來的黯然。


    皇帝和太後當著瑉兒的麵,詢問了太醫她的身體如何,太醫說瑉兒高燒耗盡元氣,至少要養上十天半個月,算算日子迴鑾且要待六月,那正是酷暑的時候。項曄當即做下決定,待七月再迴京城,太後與瑉兒一起,就直接在這琴州行宮裏避暑度夏。


    太後似乎惦記著長公主的駙馬,沒什麽高興的也沒什麽不高興,至於瑉兒,對她來說在哪裏都一樣,隻要皇帝不再欺負她,不再想出奇奇怪怪的事情對待她,就一切太平了。


    隻是高燒聚集的肺熱一時難以散去,瑉兒很快就開始咳嗽,夜夜咳得無法安眠,琴州行宮不大,自然皇帝和太後,都能隱約聽見一些動靜。而瑉兒雖然養著身體,卻日漸消瘦,她本就瘦弱,太後日日握著她的胳膊說:“再瘦下去,可就沒眼看了,你要怎麽才肯長些肉出來?”


    項曄偶爾會來看一眼瑉兒,卻總是遇見瑉兒服藥或是進膳的時候,也不知他是故意挑這個時間來的,還是碰巧遇見,每每都等瑉兒吃罷了才走。


    雖然他總是遠遠地站著或坐著,兩人一句話也不說,可瑉兒一看到他就沒有胃口,哪怕硬塞下去的食物,也怕是克化不了,怎麽能長得了身體。


    而五天後,因東南沿海一帶遭遇颶風侵襲,皇帝離了琴州親自前往勘察災情,似乎是皇帝一走,瑉兒的心情才得以放鬆,又或許是時間長了的確該養好了,氣色漸漸紅潤,精神頭也足了。


    見瑉兒身體好了,太後自然歡喜,但不得不感歎:“過去在紀州,隻要守住邊關不叫外寇侵入,外頭再大的風浪也和曄兒沒關係,可如今他做了皇帝,百姓餓著了凍著了,哪裏刮風下雨,都是他的事。這皇帝,可真不容易做,我生下這個兒子的時候,可沒有菩薩給我托夢呐,怎麽就生了個天子出來,該不是叫人調包了吧。”


    瑉兒被太後逗笑,她一笑,太後瞧著就高興,總是愛憐地摸摸瑉兒的臉蛋說:“笑著多好看,這樣好的年華這樣好的容貌,可別辜負了。”


    “臣妾把自己和皇上的關係變成這樣子,母後也不厭惡臣妾嗎?”瑉兒心中很明白,這樣不對更不好,皇帝終究是太後的兒子,哪有人會一味地幫著外人。


    太後卻笑得眼眉彎彎,愛憐地說:“誰還能欺負他,他不欺負你就謝天謝地了,難道我不憐愛你,反去心疼皇帝?我們女人家自然要幫著女人家的,你放心,有我在,母後無論何時都會幫著你。”


    太後更要求瑉兒在她麵前,不要像其他妃嬪那樣自稱臣妾,說她是中宮,是獨一無二的,處處都要比宮裏的其他女人尊貴。瑉兒自然事事順著太後,婆媳相處得真如親生母女一般,瑉兒的身體完全康複後,等不到皇帝來琴州,六月末,太後就帶著瑉兒迴京了。


    再次走上通往上陽殿的引橋,瑉兒的心境已經大不相同,此去琴州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更高燒著去鬼門關走了一遭,瑉兒把一些事放下了,也看透了,比起第一次走上這引橋的秋瑉兒,她更有信心和決心,要以這個尊貴的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清雅在哪裏?我很久沒見到她了。”隔了一個多月,瑉兒第一次提起清雅。在琴州的時候她不問也沒有人說,出了那件事後,她再也沒見過清雅。


    宮女們應道:“雲嬤嬤被調迴清明閣了,在琴州的時候,也一直是在前頭,所以娘娘沒見著。”


    瑉兒吩咐:“把她找來。”


    再見皇後,清雅恍如隔世,她顫顫地行了大禮,便不敢再起身,瑉兒卻是淡淡的說:“起來說話吧,這麽久的日子不見,我想你也該想清楚了。”


    清雅沒敢動,更低著頭不敢應答。


    瑉兒道:“這上陽殿裏有你的身影在,我才覺得安心,我希望你繼續留在我身邊。可是有些事你要想明白,如果還打算往我嘴裏送那種東西,再有下一次,我大概也不能活著和你說話,至於你會怎麽樣,我就更看不見了。但若再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我自己周全,必然也護得你周全,我留你在身邊,就絕不會疑你半分,可你若要疑我,我也沒有法子。”


    “娘娘……”


    “不必指天發誓,也不必表白忠心,你自己心裏想明白就足夠了。”瑉兒微微一笑,再次示意清雅起身,“往後上陽殿裏的一切,我的一切,就交給你了。”


    清雅已是淚水漣漣,她比皇後多活了一倍的年紀,卻是白白地活了,她當時就不該聽從皇帝的安排,告訴太後也好,告訴皇後自己也罷,總有她活命的法子,怎麽就怕了皇帝的一句話,做下那麽糊塗的事呢。


    可冷靜下來,清雅迴想起了皇帝的神情麵容,忙對瑉兒道:“娘娘,皇上要奴婢做那件事時,說的是希望能給您……”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瑉兒漠然拒絕聽那些話,毫不客氣地說,“不過是他的自以為是。”


    此時宮人來通報,說六宮妃嬪要向皇後行禮問安,瑉兒卻說:“明天才是初一,讓她們明日再來,初一十五才接見,我一早就說明了。”


    清雅起身來,擦去眼淚、端正衣襟,就要去為皇後打發妃嬪們,而從皇後簡單的幾句話裏聽得出,一個多月不相見,皇後已經不是五月裏初嫁時的皇後,她那漠視一切,對什麽都不在乎的冷淡裏,更多了幾分無情,真的也好裝的也好,她開始比剛來時更主動地保護起了自己。


    一路走向岸邊,清雅迴想著皇帝離開琴州前的日子裏,在行宮書房中的身影,如今帝後終於能“和睦”相處,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好像隔得更遠了。


    七月初一時,瑉兒第二次在上陽殿見了後宮妃嬪,五月末那會兒還盛傳皇後重病難愈,一轉眼人家好端端地坐在金光燦燦的寶座上,眾人不過是在大熱天裏做了一場白日夢,這中宮的地位,一時半會兒可撼動不得。


    瑉兒對待妃嬪們的態度也沒有任何變化,見一麵,說幾句場麵上的話,不多久就散了。


    女人們沿著長長的引橋往迴走時,有人說起:“一個多月不見,皇後娘娘的模樣是不是變了些?”


    淑妃靜靜地聽著,迴想方才仰望的中宮的模樣,身後有人道:“第一次見到的時候,縱然美麗,總還有幾分孩子的模樣,這才一個多月不見,好像一下子變成大人了。”


    “難道……娘娘和皇上……”


    淑妃霍然止步,轉身看向眾人,女人們紛紛低頭閉嘴,她微微搖頭:“管不好自己的嘴,就該有人來管住你們的腳了。”


    林昭儀訕訕一笑,想起一事來岔開話題,笑問:“娘娘,今年七夕,咱們怎麽過?”


    七夕之前,項曄終於迴到了京城,風塵仆仆的人去長壽宮向母親問安後,便轉道來了上陽殿。聽聞皇後把清雅調了迴去,他也沒動聲色,而走入上陽殿,也永遠不會看到皇後像其他女人那樣等候他。


    侍寢的事,他給了瑉兒與後宮妃嬪一樣的待遇,換來瑉兒絕不會像別的女人那樣對他,也許這就是報償。


    且說項曄在岸上就隱約聽見琴聲,走入上陽殿,那悠揚婉轉的琴聲越發動人。


    清雅迎到門前,告訴皇帝道:“娘娘正在水榭彈琴。”


    項曄信步而來,一襲綠紗的皇後席地而坐,長長的裙擺輕盈地落在地上,寬闊的衣袖隨著她的手撫過琴弦而輕輕飄蕩,她沒有佩戴首飾發冠,像是篤定了今日不見人,沒再遵守初到上陽殿時,一天換三四套衣服的規矩,寶髻鬆鬆雲鬢細膩,那烏黑柔軟的長發,便是最美的裝飾。


    箏就擺在地上,她微微傾斜身體,皇帝正好看到她美麗而專注的側顏,項曄還是頭一次見人坐在地上彈琴,眼前的人,當真美得如畫中走來的仙子。


    “皇後娘娘,皇上駕到。”清雅突兀地發出聲音,琴音即刻斷了。


    項曄衝她皺眉頭,可清雅根本沒看皇帝,告訴皇後才是她的本職,至少眼下,皇後還十分抵觸皇帝不聲不響地出現在她身後。


    瑉兒款款起身,一陣風吹過,身上的輕紗隨風而舞,她翩然行禮,端莊地向皇帝問安,和最初時並沒什麽兩樣。


    可是項曄變了,他再也不願沒道理地粗暴地把瑉兒從自己的心裏“驅逐”出去,但如今,似乎已經晚了。


    “坐吧。”皇帝像瑉兒方才那樣席地而坐,瑉兒坐下了,可兩人之間幾乎隔開一把箏的距離,皇帝幹咳了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道,“朕迴京途中路過元州,去見了你的祖母和母親,這是秋老夫人給你的信。”


    瑉兒心裏一顫,目光盯著皇帝手中的信,卻沒敢伸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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