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來人踏入廳內,一眾侍女齊齊俯首行禮,規矩嚴謹,亦與皇宮相仿。


    “尊駕是何人?”蕭軻珣揮手命侍女們下去,自己坐在廳中上首,而隨他前來的幾位便裝老翁卻在客座分頭落座。


    羲華暗道自己穿了九韶的殼子出來,這蕭軻珣是肉眼凡胎,自然認不出自己便是當年替扶搖分娩,保住了她的一雙兒女的仙女了。


    幾年未見,蕭軻珣倒是一如往昔,除了人略瘦了些,臉上多了些風霜,其餘的,倒是仍舊與勵蒼帝很是相像,尤其是雙眼睛。


    他與勵蒼帝一母同胞,卻為了扶搖兄弟反目,這對他雖是不幸,卻也是大幸。


    若不是勵蒼帝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蕭軻珣此生,怕是都與那至尊之位無緣。但此時看著廳堂上空彌漫的紫氣,便知他便是上天擇定的,王朝新主。


    而隨他進來的這些人,他們未必都識得承天殿的阿吉,她卻早已見過他們很多次了。


    太傅、左相、太史令、鎮國將軍,還有姚國公!


    這幾人一同出現於此,其實非常有意思。


    羲華在天帝位上鹹魚多年,論理政不如何,看人卻有幾分毒辣。


    剛誅殺人魔共生體那會兒,這幾位朝堂上的肱骨老臣亦曾聯袂出現於承天殿,口口聲聲國無可一日無君,欲迎阿彌殿下為新帝,同時廢除國師殿,集神權於承天殿,得舉國之供養。


    當時是穿著羲華殼子的九韶出麵迴絕了他們,言道阿彌非帝王之繼,請他們另擇賢明。


    諸位老臣三顧茅廬,後來皆被拒之門外。此事在雲都廣為人知,說實話,若非承天殿大功在前,此等不敬之舉,定會被滿朝文武與帝都國民唾棄。


    羲華本也讚成,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帝王之路是一條孤寂之路,她不希望自己養大的孩子從此失去自由和意誌,淪為權利的犧牲品。


    至於國不可一日無君?羲華與九韶閑坐時,意味深長道:“勵蒼帝殘暴無仁,屠戮宗室,但總有漏網之魚,他們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尤其是姚國公,可憐見的,急得好不容易保養出的一把胡須都斑白了。”


    她這話傳出去,其他幾位均眼前一亮,唯獨姚國公跌了麵子,至今一張冷臉對著阿吉這個“承天殿的走狗”!


    說起來,羲華當日雖有促狹之意,但捅到他的肺管子絕非有意,姚國公有女登臨後位,為承天國母,外孫又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選——那時候他可不像如今這樣,捏著鼻子承認阿彌的皇子身份——要論春風得意,沒有人比得過姚氏。


    昔時姚國公日日心情上佳,將他那一把長須保養得油光水滑,愈發多了一個被人溜須拍馬的好借口。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誰能料到勵蒼帝竟然癲狂至此,連唯一的親生子都不放過,可憐他姚氏前途盡斷!女兒也瘋了,得到消息的那刻,他引以為傲的一把美髯當場便白了一半。


    雖然勵蒼帝之禍被承天殿粉碎,宗室卻早被他屠戮殆盡,化為自身養料,被養在天女膝下的那個見不得光的私生皇子身價頓時倍增,儼然成了這場浩劫最大的獲利者。


    一想到此處,姚國公便恨得牙癢癢,明明同被擄入皇宮,那私生子竟然毫發無損,對比他那可憐的外孫,怎能不讓他肝腸寸斷!咬牙切齒!


    所以,幾位掌權老臣中,最不希望阿彌登上帝位的便是他,他之所以跟著前往承天殿,不過是麵子功夫,後來又遭受羲華如此搶白,自然連承天殿一道恨上了。


    好了,不說他了,返迴羲華這邊。


    雖然當時她所指的漏網之魚便是蕭軻珣,要論血統,他自然被阿彌更加順位,但她委實也沒想到,這幫人行動效率如此之高,不過區區月餘便將他尋到,迎迴了。


    羲華對此倒也無所謂,畢竟早一日確立新帝,阿彌便能早一日擺脫無妄的覬覦。


    至於其他四位,對迎迴蕭軻珣繼位,自然也是樂見其成。對比一個稚子,珣王作為先王弟,更適合重整破裂的山河。況且,四位老臣還有一個隱秘的擔憂——他們害怕血脈相承,有勵蒼帝這樣的父親,且是由忍受屈辱的母親而誕下的孩子,骨子裏亦有不安定的因素,幼時雖然不顯,可誰也無法保證將來會不會是第二個極端。


    所以,對於“高風亮節”的承天殿,四位老臣還是對其極有好感的,尤其是太史令,親自向蕭軻珣引見了他。


    蕭軻珣從未識得承天殿的“阿吉先生”,但他既然要重整雲都,自然對方方麵麵皆了如指掌。早便知道當然從珠萃宮中救人的便是他,如今又見他能孤身將阿彌帶出來,可見消息無誤。


    對於這承天殿中僅次於天女娘娘的第二號人物,日後少不得要打交道,他有意與之交好,便分外熱絡道:“閣下便是阿吉先生?幸會!”


    羲華此時對他並無惡意,畢竟幾年前匆匆一麵,蕭軻珣留給她的印象尚可,尤其是他對扶搖情深義重,倒是令她記憶猶新。


    “阿羲曾與我說起珣王殿下,如今一見,果然是人中之龍!”


    凡人常以“真龍天子”指代人間帝王,這話如今從她嘴裏說出來,別有一番意味。至少,那五位老臣都覺得自己明白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眸中,隱隱懷著興奮。


    要知道,承天殿如今在雲都威望甚重,他們先前承諾集神權於承天殿,得舉國之供養,其實不過是順水推舟。即便天女娘娘無意於掌控天子的廢立,但經她之口所出的話,幾乎等同於神諭。


    有這句話,珣王殿下的皇位自然板上釘釘,無人可撼了。


    客套話說完,人也見過了,羲華再留於此並無意義。但她此行本不是來見蕭軻珣和這幫老頭子的,阿彌沒有迴來,她自然也不會走。


    幾名老臣自然不會讓場麵冷下去,太傅和太史令將蕭軻珣以往的功業翻出來講了又講,諸多溢美之詞不要錢地向他身上堆疊,羲華聽著,有些膩味。


    太傅還罷了,太史令為人一向寡淡,如今卻親自下場諂媚,羲華暗自揣度,覺得他是為了自己的女兒。


    與姚國公一樣,太史令家的長千金亦曾在勵蒼帝後宮為妃,不過才貌不如珠妃,心機差姚皇後千裏,入宮十年一直籍籍無名,屬於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照理,改朝換代,後宮的妃嬪們大多不得善終。但勵蒼帝伏誅、姚皇後瘋癲,後宮無主,還是太史令提議,放先帝的妃嬪出宮自尋前程,他自家的千金亦在此列。


    聽說那位淑妃歸家後便被關入了家祠,自此不可能再見天日。而太史令還有一位待字閨中的幼女,近來頻頻到訪承天殿,所帶鮮花供奉車載鬥量,進殿之後便在天女像前一跪便是半日,其“虔誠”之態令人“感佩”。


    羲華當時還納悶,好好一位貴女不在深閨嬌養,何故做作至此。如今倒是明白了,大概是太史令想效法姚國公,送一個女兒來承天殿鍍一鍍“仙緣”,由此開啟後宮青雲之路。


    可惜啊,羲華搖了搖頭,她因扶搖和蕭軻珣與這承天國結緣,又為了阿彌做了那神壇上的天女,一行一止皆非初心。如今勵蒼帝之禍已平,她也厭倦了此地,不久之後便將翩然而去,這帝位的歸屬,以及後宮的紛爭,她都不想再管了。


    太史令此人文辭倒是出彩,半個時辰絕無重話,羲華卻聽得索然無味,暗想是否該給他下個禁言咒,好叫自己耳朵清淨一會兒。


    所幸這會兒阿彌迴來了,他被一個比他略高了二寸的小姑娘牽著,滿臉欣喜,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


    因為侍女和小廝皆被屏退,他們一路暢行無阻,到了廳中,小姑娘脆生生喚了上首之人一聲:“爹爹!”


    阿彌得九韶教養,見兩側眾人亦不怯場,亦朗聲見禮:“見過世叔!”而後又對羲華行禮:“師尊,徒兒迴來了。”


    在座幾位老臣都是見過阿彌的,並無甚反應。唯獨蕭軻珣第一次得見,激動莫名,走下座來一把抱起他,道:”你是阿彌對不對?我認得你頰邊的這顆紅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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